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百四十七章 闌干垂手明如玉
    聽着外頭落起了雨,簌簌蕭蕭,未關緊的半扇窗被吹開,零星雨絲被寒風裹着入來。金幼孜欲起身將那窗關了,傷處一陣銳痛,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門咿呀開了,他擡頭,就看見她手裏端着藥盞走進來。她應是剛沐過,長髮猶溼,挽在身後。臉色卻不大好看,似是壓着沉沉心思。

    他接過藥盞,抿了一口,又還給她,“太燙,需涼一涼。傷口痛,扯着更痛。”

    她居然沒吭聲,接過了,用瓷勺攪着,垂目半天才道:“你怎麼會在那兒你說你不識水性,方纔倒是遊得起勁。”

    “只准你瞧見我,我就不能瞧見你”他嘴角揚起弧度,“你縱是再裹三層披風、戴兩層面紗,我還是認得出。”

    “誰去瞧你了,剛好路過。”她手裏的瓷勺轉得亂了亂。

    “那湯,是送去給江月的姨母,原先就是她在我官舍中灑掃。身子不好先是回了鄉里,近日返來尋大夫。”他道。

    “誰問你了。”瓷勺一陣丁當亂響。

    “至於游水,”他一臉得色,“山人自有妙計,不可說。”

    許是笑得過了頭,扯到了傷處,他嘶嘶地齜牙咧嘴了一番。

    她將藥盞遞給他,他一口就喝了乾淨,嘴角沾着藥汁。

    她遞了一旁的帕子給他,他沒接,皺着眉指了指自己的傷處。

    她下巴一擡欲發作,又壓了回去,伸手替他將嘴角擦乾淨。

    “你是明書”她忽然問道。

    他將笑容斂了,將她神情看了一回,“不是。”

    “你說你去過總明觀。”

    “是去過,但我不是明書。”

    “他與你一模一樣,說話樣子也有些像,他說我是他撿來的”

    “小拂,”他忽然傾身向前,將她的手執了,“那個是明書,那個女子是明衣,那裏是南朝宋明帝建的總明觀。那個人不是我,你也不是明衣。你如今眼前的這個纔是我,是等着娶你的金幼孜。”

    桐拂想要掙脫,看見他被自己拉扯着痛得一頭冷汗,她手上立時脫了力。

    “金大人,”她見他面上痛楚之色稍緩,才又道,“你是金幼孜沒錯,但你在這裏,應該不是想要娶我。”

    不容他接話,她繼續道:“這地方,說是連只蚊蠅都飛不入,你卻進來了。不但回回大搖大擺地進來,如今乾脆住進來。若說你身上沒揣着別的意圖,或是誰人的耳目,就算我信了,你自己能信麼”

    他的手很涼,將她的手鬆開。

    見她轉身就走,他道:“小拂,我曉得你如今不信我,你以後會知道。只是這案子,你不能再摻和。如今殿下不來尋你,你就別再去。更不要自己跑去”

    她腳步沒停,將那半扇窗闔上,徑直離開了屋子,木門掩去他一聲幾不可察的嘆息。

    這一覺睡得不安穩,迷迷糊糊聽見外頭腳步聲和低語聲,桐拂猛地醒來,披衣而出。

    外頭思暖披着外衣與人說話,見她出來一愣,忙忙就要推桐拂回屋子,“還早着,外頭冷,趕緊回去睡。”

    “出了什麼事”桐拂瞧着匆匆離去那人的背影。

    思暖猶豫了一瞬,“前頭金大人他”

    桐拂沒聽完,已往前院走去。

    屋子裏有好些人,亂紛紛的。她撥開人羣,到了榻前,看見他臉色蒼白,一位醫官正替他看脈。

    “他怎麼了”

    那醫官忙讓至一旁,“金大人的神志有些不清,文大人的藥用得是沒錯,只是今日金大人受傷又受寒,恐怕恢復起來會有些慢。我方纔已替他施了針,不過今夜,金大人怕是會難熬”

    桐拂問清楚瞭如何照顧,將一屋子的人立時請了出去,連思暖也被關在外頭。思暖拿她沒轍,吩咐了兩人留在在外頭候着,隨時進去幫忙。

    他身上時熱時冷,熱水用了好幾盆,她將他額上汗擦去,又取了袖爐將他雙手捂着。想喂些水,他緊閉着脣,不知使着什麼力氣。末了將她的手一把捉了,死死握在掌心再不肯松。

    這麼一通忙下來,她又困又累,被他抓着又走不開,只得趴在榻邊將就着眯一會兒

    後背猛地被冷風灌了個通體涼,桐拂打了個寒戰,迷糊間想着方纔進來時門窗緊閉,這風是從哪兒來的

    她睜開眼,面前是大木箱,成堆落灰的書卷和簡冊,自己睡相不雅地趴在箱子上。

    “柚子”她脫口就喚道。金幼孜傷重,此刻正是需要人陪着,自己怎會在這種時候跑這兒來了

    她四處轉了轉,自己仍在那高閣之內,木梯處已上了鎖,窗雖能開,但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除非是活膩味了。閣內除了中間案几上的夜明犀仍瑩瑩有光,四下一片漆黑。

    金幼孜說他不是明書,自己也不是明衣,但爲何自己會反覆來到這裏她無法說服自己,這裏的一切與自己沒有任何干系。

    她想起角落裏的暖閣,應是比這裏要暖和些,遂取了夜明犀一路走過去。入了暖閣,擡頭就看見猶掛在衣施上的那件披風,瑩白如霜,恍有流光。

    將夜明犀放在案上,她將一旁火盆上的隔火罩取了,欲生火取暖,就聽見外面傳來的動靜。一驚之下,她順手抓了一塊布將那夜明犀罩住,屋子裏頓時一片黑暗。

    外頭有腳步聲,楠木吱呀,間雜着低語。

    桐拂心裏就有些冒火,自己莫名被關在此處,若是再聽了些不該聽的,見了不該見的,豈不是十分冤枉。只盼着來人說完話、吹了風早些離開,她還能琢磨琢磨怎麼回去。

    外頭的聲音卻始終在那裏,仔細聽來竟有女子的輕笑夾雜其間。桐拂矮身摸到暖閣窗下,湊近窗沿看去,方纔自己所在的地方站着兩個人。

    一個男子背對着自己,華袿飛髾寬衫翩翩,漆紗籠冠。

    那女子高髻步搖,窄襖束腰絳紗羅裙,手中提着燈籠,恰映着她的笑顏如花。

    桐拂一愣,雖只見過一面,但這女子她識得,湶弦。明書踩髒了人家的披風,反讓自己洗淨了還她

    彼時那女子含羞帶怯,此刻舉止間卻明媚妖嬈。若非才見過,否則桐拂當真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晉安王成事檄書”

    傳來的隻字片語,聽得桐拂冷汗直冒。叔侄,怎的又是叔侄天下,爭得又是同一個天下

    “咦,”湶弦忽然斂了笑容,四處打量一番,“那架上的夜明犀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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