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蔣王廟出來,桐拂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想起,傳說中蔣侯的三妹是青溪小姑。
青溪小姑也是神仙,和自己沒有半分關係。所以此事很簡單,劉休仁認錯了人。
蔣王廟前都是人,看得她眼暈,就打算順着山路回去蘇候廟找他,把事情說說清楚,順便麻煩他找輛馬車送自己回總明觀。
她如今心裏明鏡一般,不管這劉休仁是什麼人、想幹什麼事,自己都得躲得遠遠的。前車之鑑,後車什麼來着
走了沒幾步,就聽見有人在前頭喚道:“小拂姐姑姑娘”
這一聲,驚喜萬千,詫異萬千,糾結萬千。
聽得桐拂心裏巍巍一顫。
再細看,出口喚自己的,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年歲倒是與自己相仿,但濃眉廣額燕頜虎腮。若想看清楚,她需仰頭去瞧。
他面上是極度欣喜,外加震驚,但卻並沒有懷疑的意思。
走到近前,他又將她細細看了一回,搓着手,“那個你你怎麼在這兒”
桐拂脖子仰得有點累,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容貌,“你是誰”她也跟着有些結巴。
他一愣,似是沒想到她有這麼一問,抓了抓後腦,“是我啊,小鯸子。”
“小猴子”桐拂更是莫名。
“你那會兒說是水裏的猴子,是小拂姐哦不姑姑娘給我取的名”他的臉漲紅了。
桐拂一臉茫然。
“不記得我了我本姓楊,單字徽。筑北堤的時候,是姐姐一直領着我可是,小拂姑姑娘,怎麼這麼些年,你樣子沒變”他急得抓耳撓腮。
楊徽這名字桐拂依舊沒印象。
筑北堤她立時想到張景雲,那位張太守也就是如今的張將軍提過,當初他治理北湖淤塞、引北湖水入華林園時,見過自己
“對了姐姐一定記得這個。”楊徽急忙自腰間掏出一個布袋。
那布袋上雖滿是布丁,但看着極爲乾淨,顯然是一直仔細收藏的物件。他從那布袋裏掏出一顆石子,晶瑩圓滑,上有五彩紋路,“這是姐姐當初從青龍山月塘給我尋來的綺石,我一直好好收着。”
桐拂接過綺石,那上面紋路蜿蜒天成,如黛山長河,又似有煙霞氤氳。
她的指間撫過,耳邊忽聞勞作時呼喝聲聲,鍬鏟掀起泥土飛揚,繩索磨礪着巨石嘶啞更有大水滔滔、長河嗚咽
“小鯸子”她喃喃道。
渾身泥土,光着凍青的腳丫,牽着自己的衣襬,怯生生叫着姐姐那個即使餓得頭暈,也不會吭聲的小娃娃縱是寒冬臘月也要咬牙跟着自己,在河堤淤泥間勞作的纖瘦身影
楊徽喜道:“姐姐想起來了是我”
桐拂腦袋有些痛,許多零碎的片段,有些清楚但大部分依舊模糊的容貌。說不清的情緒,甚至看不出喜怒哀樂,層層淤積在心裏,一片混沌。
“有印象我之前落水,有些想不起了”她想着明書的話,且拿來搪塞。
“落水”楊徽一臉驚訝,“姐姐水性如此好,落水怎會有事什麼時候的事現在可無礙了”
見他一臉急切,桐拂心中生出莫名親近,“無事無事,大好了,只是有些事記不清楚。”
楊徽喜道:“那就好。如今姐姐在何處自北堤建好,就不知你的下落。小鯸找得好苦”
“你母親如何了”桐拂脫口問道,自己也嚇了一跳。
楊徽頓時顯了憂色,“母親身體仍是老樣子,這些年,都未起來過。我我也只會做些力氣活,勉強餬口”
楊徽忙將手縮了回去,“不成不成,姐姐當初就日日對我說,無論男子女子,生來就當用自己的手喫飯。
當初都嫌我年紀小不肯收我在北堤勞作,只有姐姐將我留下,帶在身邊。我才得了工錢,我娘也纔沒餓死
我如今身子壯了,每日裏替人挑擔趕車,活得好好的,怎能再拿姐姐的東西。”
桐拂眼瞅着不遠處劉休仁的手下正往這裏過來,索性將那金釵塞進他的衣襟裏,“這反正也不是我的,你拿着就是。我如今在總明觀,你若有事,可來尋我,只說找文遠大人手下的明衣就成了。”
說罷她忙迎着那些人而去,將一臉怔怔的楊徽落在了身後。
劉休仁身邊的麻煩事,莫要再牽連無辜而自己,也該早點逃回總明觀,這外頭,沒事還是別出來晃悠
然而,通常,事與願違。
候在山下的那輛奢華晃眼的犢車不在了,等着的卻是一溜排中規中矩的馬車。劉休仁長身立在馬車旁,正與幾人閒談。
再細瞧,桐拂喫驚地發現,他怎的換了衣衫
如今他着卷梁冠,朱衣,絳紗袍,皁緣白紗中單,這一身,束帶矜裝威儀無限,怎麼也不像是遊山玩水的樣子。
一旁的那幾個,雖不認識,但皆是差不多的裝束。
劉休仁瞧見她,衝她招手。這麼多人瞪着,想假裝看不見委實困難,桐拂只得硬着頭皮上前,“我自己回去即可,不用勞煩”
“不急不急。”劉休仁打斷她,“來人,替她更衣。”
她一頭霧水地被領上了一旁的一輛馬車,立時有侍女上前替她換衣衫,重新挽發換簪飾。
“這是要做什麼”方纔上馬車前,瞧着挎長刀的侍從面目不善,桐拂縱然千萬個不願意,也不敢多問眼下被折騰得實在沒了脾氣。
束髮的侍女恭聲道:“今夜宮中乃是路太后壽宴,諸王自然是要入宮。姑娘這一身是宮裏的親蠶衣,想來是要隨着建安王入宮赴宴。”
入宮赴宴此話如一桶冷水,兜頭澆下。
桐拂雖對劉宋所知不詳,但如今這位宋明帝,還是有所耳聞。宋孝武帝時,因生母過世,其時年僅十五的劉彧由宋孝武帝生母路太后撫養。劉彧對路太后親奉,且少而和令風姿端雅,深得路太后及宋孝武帝篤愛。
後,他除去親侄前廢帝劉子業,登基爲明帝,元泰始。再後來,奢靡無度、濫殺親臣、朝無紀綱,以致攻伐亂象
“姑娘,更衣已畢,建安王傳你去他的車駕。”一旁的侍女打斷了她的思緒。
劉休仁面前這一張圖卷,雖已破損殘缺,所幸字跡猶在,一旁密密麻麻繪着文符,有些已無法辨識。
見他沉吟許久,王景文終是沒忍住,“方纔臣所言”
劉休仁擡手,“此事,見了陛下再議。今夜”
話未說完,有人挑簾入來,二人皆止言齊齊看去。
入來的女子,一身純青色蠶衣,施淡妝,雲鬢飛天髻,額間花鈿脆薄,小折枝花子。雖非傾城色,獨有出塵姿。
王景文眉間微蹙,“這位是”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