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百六十章 本似雲煙易散盡
    ..最快更新

    這個節骨眼兒,建安王竟隨意將人帶在身旁入宮,還是個不知底細的,王景文心中自是不悅。

    今夜入宮,看似赴宴,實則兇險萬分。

    劉子勳豎旗登基,如今得各地宗王、方鎮的支持效忠,以致朝廷號令不出建康城外百里之地。聖上雖有衆位皇弟支持,但皆被圍在京師。這劉宋宗王之間,文帝與孝武帝系內鬥,如今已到了生死不容之境地。

    聖上早前雖深得太后篤愛,畢竟非路太后親生。眼下局面,路太后支持劉子勳也是情理之中

    瞧着這位王大人面上流露出的惱色,桐拂反倒雀躍,忙退了一步道:“宮裏的禮數我半點不知曉,建安王帶我入宮,只怕除了添亂我什麼都不會”

    “要的,就是個亂字。”劉休仁的面上似狂喜似憎恨,一時猙獰錯亂。

    桐拂看着只覺後背發涼,猛地想起彼時他與湶弦謀劃,她聽得正是壽宴毒殺皇帝她曉得,方纔她一腳踏進這馬車,已無退路。

    馬車一路自雞籠山出,過同泰寺,穿臺城,入廣莫門,即爲健康宮。一行人下了馬車,入華林園。

    此刻暮色初攏,華燈初上,宮人衣袂翩飛裙裾曳然。雖已深秋,四下奇芳異樹爭妍,另又張燈結綵,將那奢華殿閣映照得流光四溢。一路池水迤邐,也不知設了什麼機巧,煙生霧騰,宛若仙境。確實是壽宴該有的樣子。

    但桐拂卻完全沒心思觀賞,劉休仁走在最前頭,身旁除了方纔的王景文,還有幾位不認識的。但皆衣飾華貴講究,估摸着是劉休仁的幾位皇弟。

    她如今只盼那劉休仁忙着籌謀算計之際早早將自己忘了,可以偷偷溜出宮去。但身後始終有侍從步步緊隨,一時也尋不到機會。

    “這位姑娘看着陌生,是建安王身邊的新人”

    聽得這麼一句,桐拂才驚覺此人何時已到了身旁。

    他體態瘦弱頎長,偏那袍服寬大,更顯不禁風之態。但眉眼間清雋謙和,卻又隱隱透着揮斥方遒的風姿,兩種完全相反的意態竟毫不相斥。

    “我我和建安王不熟”

    他目光落在她腰間玉佩,笑了笑,“我和他也不熟。”

    桐拂仔細看了看他的神情,並不似戲言。

    “在下姓吳,名喜,殿中御史。原先是圖令史,後來做過尚方令。”他道。

    看她一臉迷茫,“就是在宮中掌管書冊卷宗,以及宮廷器物的。”

    桐拂更加迷茫,這官職聽着有點掌管書冊器物今日這場鴻門宴生死一線,他一刀筆小吏跑來做什麼

    “吳大人也是來瞧熱鬧的”心裏這麼想着,她嘴裏竟順着說出來。

    那吳喜前後看了一回,與旁人都相隔甚遠,才壓低聲音道:“我是來請纓打仗的。”

    桐拂險些被裙裾絆着,“打仗你你來請纓”

    早前那身高體壯的楊徽若說他要去打仗,還有點道理。眼前這個瘦弱書生般模樣的小小御史,去尋那聖上請纓,不會被直接轟出殿去

    她面上的神情皆被吳喜看在眼裏,他也不惱,“不試試怎麼曉得”

    他的目光飄遠了,“如今局勢,陛下定會分兵三路。西路江州,乃叛軍主力。北路直指豫州,叛軍殷琰所在。東路三吳,會稽首領孔覬。至於這三路統帥,我估摸着就在建安王、山陽王與巴陵王之間”

    瞧他神采飛揚,桐拂卻是頭痛得厲害,如今一聽打仗二字,就渾身不得勁。

    吳喜卻顯然意猶未盡,仍舊滔滔不絕,“三路之中,雖說叛軍主力在西路,但東路三吳絕不可小覷。一來離建康太近,二來那裏是朝廷糧倉,若斷了糧草供給,不戰已敗”

    看見前頭劉休仁忽地停了腳步,似是遇上了何人,吳喜才止了聲。桐拂沒來得及鬆口氣,吳喜已低聲道:“前面是皇后,也是王景文大人的幺妹。”

    桐拂一怔,方纔那位王大人,居然是當今皇帝的大舅子。那麼今夜若是皇帝有何閃失,這位皇后的下場

    吳喜見她神情怔忪,也未追問,遙望着那前頭華冠麗服的身影道:“你可知王大人與皇后,乃琅琊臨沂人,東晉丞相王導之玄孫和玄孫女。

    琅琊王氏,華夏首望。永嘉南渡,舉族遷金陵,僑置南琅琊郡簪纓世家,少有其匹”吳喜面上流露出神往之色。

    煌煌一族,只可惜,自唐之後,琅琊王氏已趨凋敝,四大望族獨存蘭陵蕭氏桐拂思及此處,不覺一嘆,聽在吳喜耳中卻是一愣。

    “姑娘何以嘆息”

    桐拂忙掩飾道:“不過是想到些舊事”

    前頭劉休仁與皇后一番話說罷,皇后離開,一行人繼續往園中深處去。不久見前頭侍衛林立,宮人屏息,曲橋畔小亭內,二人似是正對弈。

    “陛下又在下棋。”吳喜語調中頗爲無奈。

    桐拂未及細問,已聽亭中一人高聲道:“十二弟速來,這王抗,說是入神一品,也不過如此”

    吳喜掩着笑意,壓低聲音,“陛下愛棋成癡,設圍棋州邑,一品至九品,分九級,入神,坐照,具體,通幽,小巧,用智,鬥力,若愚,守拙甚至以此授官職。”

    桐拂聽不明白這玄乎其乎棋藝九品,一雙眼直盯着皇帝身後揹負之物,一隻葫蘆。

    “那葫蘆”

    吳喜陡然色變,聲音壓得更低,“我若告訴姑娘,姑娘萬萬不可四處妄語那裏裝的,是毒酒。”

    桐拂只覺頭皮發麻,毒酒整日裏揹着一葫蘆毒酒做什麼隨時隨地賜死手下

    身旁吳喜頭一回扼腕嘆息,“如今局勢紛紛,陛下憂心,時時將那葫蘆背在身後,一旦有不測,便飲之而殉國”

    池面有風倏然過,一旁花樹落英簌簌,桐拂只覺手腳冰涼,竟不知如何答他。眼睜睜瞧着劉休仁已大步走入亭中,原先坐着的王抗忙起身退出亭外。

    這劉休仁難道打算在衆目睽睽之下行刺這膽子也實在太大這位宋明帝最後如何,她死活也想不起,只知道眼下若劉休仁得手,自己緊跟着就會被斬當場

    遠遠瞧着那亭中捉棋廝殺,桐拂捏着一把汗,膽戰心驚。

    直到皇帝忽地大笑起身,率先離去,而劉休仁恭謹隨在身後同去,桐拂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一盤險象萬千,最後陛下也算是峯迴路轉”吳喜轉向桐拂,“想來姑娘必是棋藝上佳,竟看得如此入神緊張”

    桐拂未及答話,眼風裏卻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華裳寶釵,身姿窈窕綽約,領着一隊宮人手捧酒壺、膳食,恰從劉休仁身邊走過。

    這短短一瞬,她與劉休仁相視而笑,眼波流轉中盡是深意

    桐拂腳下趔趄,險些撞上身前的吳喜,那女子,是湶弦。

    :。: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