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零一章 鹿蔥花盡鳳仙空
      眼前的情形,實在有些古怪。

      幽暗河道,荒舊渡口,細窄船頭上端坐着的,是蒙着雙眼的金幼孜。

      她拄着船篙,“是你在做夢,還是我在做夢?”

      他擡手晃了晃,“不不,無人做夢。你只管沿着河道慢慢行舟,這之後,你莫要再出聲,聽我說就好。”

      篙輕點,舟往深巷中無聲而去。

      “此處!”金幼孜忽然出聲,嚇了她一跳,“此處河道是否分叉?”

      “是,”桐拂穩了穩,“現在水分兩路,該走哪一條……”

      他做了個噤聲的姿勢,桐拂心裏嘀咕着閉了嘴。沉下心來細聽,除了連綿河房裏偶爾傳來的低低人語笑言,不遠處巷道里馬蹄聲零落,並無其它。

      金幼孜擡手指了一個方向,她順着瞧過去,是那條分出去的更窄的河道。

      這一路便如此,他凝神細聽指着前路,舟子在如蛛網的水道中進退反覆。桐拂眼睜睜瞧着已經走過的河道,又反覆走了幾遍。但看他一臉鄭重,她將一肚子疑惑外加簇簇而生的怒火勉強壓着。

      轉過一道青牆,水道曲折而行,燈火黯淡再聽不到什麼聲響。

      桐拂原想問一句,是不是走錯了,看着前面不遠處的那個臨水的亭臺,和綴着青苔的石欄杆,倒抽了一口冷氣。

      而身後的金幼孜,忽然出聲道:“應是此處了!”

      他將遮眼的布條去了,起身走到桐拂身旁,“你可還記得這裏?”

      “兮容的廬舍?你閉着眼也能尋到?”她滿面訝色,“你每回都是這麼來的?”

      他點頭,“是,一開始,完全不知船是如何走的。後來,靜下心思,聽聲,辨位,還有水流。”他將手上的水擦去,“我也只是試試,沒想到竟真的尋到了。”

      身旁的人沒聲響,他扭過頭,桐拂雙眼圓睜瞪着自己,彷彿頭一回見他。

      “怎麼,怕了?你家相公是不是頗有些本事?”金幼孜一臉不加掩飾的得意,手臂繞開她後腰的傷處,將她攬着,“以後,連亂跑的心思都不要有,總會有法子將你捉回來。”

      他的眸色灼人,她移開目光,“爲何要找兮容?這裏,看着不似有人住了。”

      河房幽暗,沒有半點星火。亭側懸着的鮫紗隨意散着,一角纏在亭外紫桐的枝丫間,無力垂揚。

      “有話想問問她,這案子,怕是與她有些關聯。”金幼孜神情莫測,“還有那九子鈴,也該問問清楚了。”他將縛在身後的包袱挪到身前,依稀是裝那九子鈴的匣子。

      二人將舟泊了,順着石階而上。階上已佈滿青苔,紫株叢生,平添幾分荒蕪。

      “這萱草,倒生得好看。”桐拂繞過花莖拾階而上。

      身後跟着的金幼孜一嘆,“虧得桐大人不在此處,若是聽到,怕是又要摸出他的戥子……”

      她腳步一滯,擰過身子,“你怎知我爹爹用桿秤揍……”繼而眉角怒挑,“我爹都和你說了什麼?”

      “無妨無妨,誰不曾被家法伺候過……只是這鹿蔥和萱草,說是行醫者皆識,你當真分不出?”

      “爹爹的行醫魚符,早晚是要傳給小柔,我需知道這些做什麼……”說到後來,先前的怒氣漸弱,她轉而挺直了腰板,“倒是你,怎會識得這什麼蔥啊草的?”

      “昨日去見桐大人,他那裏正好有客,周王開封府裏的李恆,編寫袖珍方的那位。他正與桐大人說起救荒草藥,我便聽到一些。”

      “李恆?可是與那宜安郡主一同來的?”

      桐拂想着那夜所見,騶虞與鮫人湖水中相搏已是詭異,還有繁姿面上的古怪神情……

      金幼孜見她神思恍惚,踏前一步,將她的手執了,“先去瞧瞧兮容這裏可有眉目,宜安郡主那裏,總需再見上一次。”

      她心裏定了定,與他一同踏入廊下。

      摸索着將燭火燃了,才瞧清楚四下情形。庭院裏荒蕪一片,廂房裏卻收拾得乾淨,彷彿仍有人住着,只是香爐燼冷墨硯緊合,偏偏又沒什麼生氣。

      金幼孜去那前院轉了一圈,很快折回來,“這地方有點意思……左右皆是被封了的宅子……”

      “何故被封?”

      “若沒猜錯,應是原先的曹國公,李景隆的宅邸。兮容的這間廬舍,恰被環在中間,該不會是巧合。”

      “李景隆?”桐拂覺着有什麼呼之欲出,想要將它抓着,“濟南城……對,兮容曾以一張玉牌,在李景隆的舊部麾下之間進退自如,後又隻身入過燕王的大營,毫髮無損地出來……她與李景隆……”

      “怕是關係匪淺。”金幼孜接上了話,“不過眼下李景隆被圈禁在自己的府中,這兮容會不會……”

      “不,她不會那麼傻……”桐拂盯着案上的燭火出神。

      “傻?二位又可知,算不如閒,不如醉,不如癡。”

      這一句猛不丁自二人身後冒出,金幼孜下意識將桐拂一把拖至身後,這纔看清立在門前之人,“你是……是你!”

      桐拂也認出來人,此人應是兮容的那位僕從,阿鏡喚他棋。

      他披着蓑衣,面龐隱在蓑笠之下。金幼孜自然是認得他,當初每回來此,都是這個叫殘棋的撐舟相送。他也忽然意識到,這許多次,縱然近在咫尺,都未曾看清過他的樣貌。

      “兮容現在何處?”桐拂沒忍住。

      “自然在她願意在的地方,只是二位,何故來此。若無事,請速速離去。”他讓開一步。

      金幼孜踏前一步,“兮容姑娘有一物件落在我們這裏,今日我們便是來奉還。”說罷,他自包袱裏取出裝着九子鈴的匣子,“這個,麻煩還給姑娘。”

      金幼孜的捧着那匣子到了殘棋面前,腳下一個趔趄,那匣子自手中滑脫,就往地上落去。桐拂驚呼聲未出,見殘棋已伸手去接那匣子,而金幼孜卻一把抓向殘棋的腕間。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桐拂腦袋裏嗡得一下,覺得有什麼很不對勁。眼睜睜瞧着殘棋一手接了匣子,順勢錯身滑步,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到了自己身後,另一隻手死死扼在自己的脖頸間。

      “還東西,就好好還。平白丟了性命,豈不冤枉。”他的聲音並無絲毫波瀾也無半分溫度,但桐拂卻頓時僵住,面色煞白,無奈卻發聲不得。

      金幼孜大駭之下,看出她嘴裏依稀說着的兩個字,手顫得極是厲害,將袖子裏藏着的匕首無聲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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