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零四章 塵埃蕭散蒼苔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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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秣十七的屋裏出來,桐拂擡眼就看見孫定遠。他方喂罷了小棕馬,正在井臺邊汲水,步履間依舊蹣跚。這麼看着,她生出片刻恍惚,彷彿仍在北平草場,長山大谷之間,美草、甘泉

    “神魂不是早歸位了,還是迷迷糊糊。”孫定遠頭都沒回。

    “休沐”

    “賜假。”

    “這也有賜的”桐拂咂舌。

    孫定遠回過身,“你,現如今除了十三座城門邁不出去,也不過是以京師爲牢被拘着,日子過得比尋常人都舒坦。”

    她在井沿上坐了,“這案子查到最後,抓不着人,我就是被押上去交差的那一個。有了我,他們心裏就踏實了”

    “案子,你查你的。十七這裏,就不要再問。”他盯着她,“她說她不記得,就是不記得。既然問不出,莫要再擾。”

    “十七見過他,不問她問誰她如今剛恢復些,我可以等,等她願意開口。若找不出那人,她受得這些罪就這麼算了還有死去的那些”

    “沒有她,這事也能查清楚。你來,不過是想來求證。”他頓了頓,面上一片冷意,“前日,死在河房裏的那個女子,與你無關”

    她身子一僵,觸手處井沿冰涼透骨,半晌才道,“是,我在那裏。我沒能救下她。”

    “跑了的那人呢”

    “在找”

    “那就仔仔細細去找。”他提步往屋裏走去,“這個院子,沒有你要的東西。”

    “我知道你是爲了十七”桐拂叫住他,“她如今走不出來,難道不是因爲那個人不將他揪出來,她如何得以真正脫身這院子她可以住一時,難道,你眼睜睜看她住一世”

    他腳步困頓,但身子挺得筆直,“一時也好,一世也罷,她要怎樣,便怎樣,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回到廬舍,腳才踏進後院,桐拂就看見立在廊下的金幼孜。他似乎並未察覺她入來,目光落在牆頭,一臉怔忪。

    她走到近前,順着他的目光往那牆頭看了一番,幾叢瓦松而已,並沒什麼好看的。

    “阿鏡的事”她想了想還是出聲道。

    “那夜不去,她未必會死。”他聲音沒什麼溫度,她反倒覺得不踏實。

    “都是因爲我。”她的手落入他的掌心,本是一片冰涼,相疊依偎之間,漸生溫暖。

    “怨我”風過,檐上瓦松悉索,他的手忽然緊了緊。她擡頭去瞧,他的神色有些慌張,和不可置信。

    “怎麼了”她愈發覺着不踏實。

    “怎麼會”他喃喃自語,目光轉向迴廊的盡頭,“他拿走了的”

    在看清楚之前,桐拂聽見了那聲音,不止一次聽見過的,鍾磐絲絃,杳杳清清,和着低吟。

    “京華有曲巷,曲曲不通輿。道逢一俠客,緣路問君居

    君居在城北,可尋復易知。朱門間皓壁,刻桷映晨離

    階植若華草,光影逐飆移。輕幰委四壁,蘭膏然百枝”

    她訝然出聲,“九子鈴殘棋不是拿走了怎的”

    她聽見金幼孜的聲音,明明就在身旁,那聲音卻彷彿自杳遠之處傳來,“小拂那個人我不是不要”

    不是什麼不要如何桐拂有些迷糊,九子鈴爲何會掛在自己的檐下金幼孜說得話古古怪怪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還走得動是不是累了,阿湛”陌生的聲音,自前頭傳來。耳邊淅淅瀝瀝,面上落了雨,沿着面頰滑落。

    前頭的那個陌生的身影忽然停下,轉身將油傘湊過來,將她遮住,“衣衫都溼了,這些,我來拿着。”他道。

    完全陌生的面龐,但那身形又似乎在何處見過。

    桐拂看向自己的懷中,一個很大的包袱,露出層層衣衫的一角。他正伸手要將這包袱接過,她自己卻不受控制地將那包袱緊緊抱住,“阿湛不累,阿湛拿着就好。”

    那聲音,也不是自己的。

    這番情形,也曾有過。桐拂開始發慌,她想到小五,張玉,血色的戰袍

    那人好似拿她沒辦法,將油傘又往她頭頂側了幾分,他的肩背上即刻被雨打溼了,“好好,你拿着。那你趕緊的,拿着傘過去送。送完這幾家,我們就回去。”他將油傘塞進她的手裏,自己避入不遠處巷道旁的屋檐下。

    阿湛一手執傘,一手抱着那包袱,快步向巷道深處跑去。

    她的步子很急,雲履早被浸溼了,並不好走。桐拂瞧着四下雖昏暗,但依稀能看見此處在白日裏應是一處小市,只是眼下因爲夜深,早已沒了人影。而小市巷道的深處,如蛛網般散開的小街兩側,皆是低矮破舊的草棚陋舍。

    阿湛走到隱約亮着燭火的草棚前,將包袱裏的衣衫取了,小心掛在門外檐下,又悄悄退出,往下一戶去

    將包袱裏的衣物送完,她已有些氣喘,又急匆匆地往回走。腳下一個不穩,摔在地上。一聲痛呼死死壓着,她扶着土牆站起身,忍着腳腕劇痛咬牙繼續前行。

    直到看見檐下那個張望身影,她才長舒了一口氣,將髒了的裙裾捏在手裏,儘量走得平穩走上前,“殿下,都送去了。”

    他早拿在手中的帕子湊過來,將她面上的雨水擦去,“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凍着了”目光落在她衣袖的泥污上,他一怔,“摔着了怎麼這麼不當心。”

    她急忙將衣袖藏在身後,“不曾不曾”慌亂間,沾着泥土的裙裾散開。

    他垂目望着她的一臉驚慌且眸中噙着水澤,忽而肅顏道:“傘也不會撐了麼我衣衫皆溼。”

    她慌忙踮腳,將油傘湊近幾分,腳痛加劇不及呼痛,已被他攔腰抱起。

    大驚之下,她幾乎將手中的油傘鬆脫,“這如何使得奴這是死罪”

    他已快步往巷道外走去,“在外頭,不許呼殿下,你也不該稱奴。出來前這些就說好的,回去怎麼罰你,你自己看着辦。”

    桐拂本已又驚又痛,而這阿湛的下一句,才委實令她如入冰窟。

    那阿湛細聲應道:“是,待回去東宮玄圃,阿湛自去領罰,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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