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零七章 池中水是前秋雨
    夏日暖陽,桐拂卻覺着寒意極盛。倒不是山間草廬清涼,實在是這湛如的心思,如寒潭深井,讓人難以揣度。明明軟語溫言,偏令人惶惶不敢深思。

    好在桐拂曉得,沈九微該是無恙,否則也不會有之後的溧陽公主蕭妙淽。但縱然如此,她一顆心仍是日日懸着,只盼着早日尋着金幼孜,脫離此處。

    從前過往的,若化作說書人嘴裏唱談,亦或是卷冊中筆墨數行,除了聽者觀者唏噓悵惘一番倒也罷了。

    若是裹挾其間,親見那血肉軀、溫和顏,與那些個玲瓏心思顧盼愁腸諸般喜怒哀怨,如何輕易脫得開身

    太子殿下辛勞了十數日,總算尋得良方。用了這方子的村民均有起色,而逃出的村民聽聞了的,也陸陸續續返來。

    自高處望下去,十八村落道巷阡陌間,炊煙復起,人影綽綽,生機漸顯。只是旱情尚未緩解,仍露蕭條。

    鮑邈之邁入屋子之時,湛如手上茶湯新沏,煙氣間,漾起微微漣漪。

    他一席話說完,頭頂沒有絲毫動靜,忍不住抹了把汗,跟着又抹了一把。

    “是何人允她留下又將她置於村中”蕭統的聲音難得不大穩當。

    “是沈書學命下頭的人瞞着說是多留幾日再回宮去,誰曾想她竟一直住着,日日與染疾的村民一處。我等也不便催促”

    蕭統起身就往外走,被湛如端端正正攔在身前。

    “殿下,雖說如今村裏疫病已緩,畢竟沈書學染病於身情勢不明。不如我先去瞧瞧”

    “殿下”外頭有人入來,是隨行的僧官,瞧見三人僵持,忙欲退出。

    蕭統伸手阻着,“何事”

    “重建十八村之事下官已按殿下的意思擬了圖。村裏的村司三老,和祠堂的族長眼下都在外頭候着”

    蕭統擡眼看見簾外廊下影影綽綽的身影,多是村中老者,遂轉向湛如,“如此,湛女史先去一趟,回來不用候在外頭,直接進來回話。”說罷返身坐回案後,僧官已將長卷展在他面前,墨香濃郁薰染了一室。

    湛如自山下回轉,一路野徑山花,她的腳下卻有些不穩當。

    沈九微的情形雖不好,卻並無性命之虞。如今大多時辰因服了藥昏睡着,但面上有了血色,氣息脈搏也漸安寧。醒着的時候,據說能入些湯粥,甚至提筆捉針線

    轉入院子時,暮色初落,內官方掌了燈魚貫而出。遠遠地隔着一樹繁花,湛如已能瞧見他長身而立,在那長卷上指點低言。

    他的聲音一如眼前長枝低垂,清清娓娓,“鑿戶牗以爲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爲利,無之以爲用依山勢、順流水,正是靜而聖,動而王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

    幾位老者面露不悅,“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經野,設官分職,以爲民級乃周禮言禮,方可經國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後嗣十八村,聚落而生,也因循禮治,講究均齊、規矩、等級”

    蕭統不急不惱,命人奉上新茶,親手將年長者扶了坐下,“如今村落多半荒廢,身強年盛的村民多流於村外。移山遷水,只怕難以承受。莫如就地取材,利用此處原有山水佈局,天星地形,上下相因。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

    隔着繁花垂枝萬千,湛如一雙眼移不開他的面龐,卻不想他忽然擡眼看來,慌得她忙斂了目光,微微側過身去。

    聽見腳步聲,再擡頭,他已到了近前,伸手將她發間落着的一瓣紫色拂去,“可佩了面紗你身子向來也是弱。”

    好在山間晚霞澄燦,將面上浮色掩去,“回殿下,戴了的,只是方纔路上覺着氣悶摘了。

    殿下不必憂慮,沈書學並無大礙,如今由女醫官照料着,能進湯粥。據說醒着的時候,還忙着針線。我瞧着,離大好也不久了。”

    他脣角含笑,“哦忙針線她從來不喜好針線,病中反倒勤快了阿湛先回去歇着,待這裏事畢,我再去瞧她。”說罷返身往屋裏走去。

    湛如的手緊緊擰着,指尖上才癒合了的針尖大的傷處,又洇出血來。她抽出帕子,將血擦去,用力太猛,在那霜雪般無瑕的帕子上洇染出點點硃砂般的顏色。

    沈九微揚首望着他,二人身影被山溪旁的垂柳攏着,候在遠處回宮的車駕靜寂無聲。

    “可大好了前日來瞧你,還沒什麼精神,今日就要趕着回宮”他的眸色裏映着澗溪碎影。

    她戴着面紗,露出的雙眸卻盛着滿滿的笑意,“出來有些日子了,九微還得回去覆命,免得貴嬪擔心。”

    貴嬪若擔心牽掛,殿下也要徒增憂慮這一句,沈九微埋在心裏。

    “此番辛苦你了,連累你病了一場。往後,莫要再如此任性。將來出了宮去更要當心。”他將目光移開,落在她身後碧色參差間,止了聲。

    她心裏一揪,出了宮去

    女官出宮,若非過錯便是嫁人。他從來分明曉得自己的心思,爲何忽然說起且是將自己遠遠推開去

    前日他來瞧過自己,雖然彼時自己昏沉着,卻分明覺得出他在身旁坐了很久

    沈九微一時覺着暈眩,咬了咬脣,探入袖中的手,已觸着那親手繡的錦帕,終是無聲收了回來。

    車駕拂柳分花,消失在山間,他卻邁不開步子。

    那日她病榻前,瞥見一旁錦帕猶未繡完,那之上,針線間相思葉底尋紅豆。

    角落一字繡了半幅,原以爲一個維字,再細看,右側已起了先字在上

    是纘,而非維

    竟是生錯意。

    “殿下”身後一聲喚,隱忍焦慮。

    蕭統轉過身,鮑邈之身後是滿頭大汗的村司。

    “稟殿下,山溪盡數斷流,之前尚可擔水的幾處山泉亦乾涸了”

    “尋水的人可返回”

    “未曾”

    “將驍騎盡數遣去尋水,”蕭統轉向村司,“村中可有築壇處”

    村司忙上前道:“村西北圓塘處有一處古石壇”

    眼前蕭統提步走遠了,村司茫然問那鮑邈之,“太子殿下若要起壇做法事,怎的不讓小民去準備着”

    鮑邈之大汗漣漣,“殿下這是要親自誦經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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