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統依舊住在禪院,每日邀她過去,在那新植的銀杏前鋪案席,支了黑漆朱繪花憑几。言語三三兩兩,很多時候他不過是握着書卷出神。他看起來比之前更加沉靜,極少見到的笑意似青煙浮塵,彷彿呼吸、腳步重上一分都會將之揮散去。
起初桐拂尚擔心他會命人取了琴來,讓她彈奏助興,畢竟這位明漪姑娘是以琴藝出名的樂姬。連着幾日只是這麼安靜坐着,她漸漸寬了心。
那位王詹事時常會來,與他說說編文選的事。那二人雖在庭院中交談,卻始終壓着調子,生怕驚動了什麼一般。山水清音,切切人語,她手裏握着的書卷裏文辭晦澀,頭頂樹影婆娑,悠悠晃晃之間,睏意極易聚攏
“殿下”王元禮忽而止語,面上顯出侷促之意,眸光低垂,似在避着什麼。
蕭統一怔,旋即扭頭往身後看去。樹影濃蔭下,她斜依在憑几中,一手以袖遮着面,一手垂在身側鬆鬆地握着書卷,正是好眠。晚櫻細碎,綴在她的裙裾,倏而又被風裹挾着,飄忽翻飛至他的案上
這一覺甚是舒坦。暖陽、煦風、檐鈴聲水波撫岸,如貪戀佳境的旅人,徘徊反覆荷香清幽,於鼻端繚繞不散
她慢了一慢,荷香
春末夏初,哪裏來的荷香且那禪院裏,除了池塘和冷泉井,哪裏來的水波撫岸她猛地睜開眼,一時糊塗起來。眼前是菱窗四敞的榭堂,窗外是玄圃善泉池,煙波浩渺間,碧葉連天荷香馥郁。
她慢慢站起身,雖然仍有些模糊,但又分明記着是在湯泉鎮銀杏樹下小寐,怎會一睜眼到了這玄圃且這外面,早已晚櫻謝盡,夏日深重。
“明漪姑娘這一身,甚好。”
身後冷不丁這一句,嚇了她一跳,轉身去看,蕭統依舊一身寬衫素淨,只是眉眼間空茫飄離,似乎爲重重心思所羈絆。
桐拂忙又看向自己的衣衫,那一件忍冬纏枝的白娟衫,外頭披着的是素紗禪衣。
“今歲芙蕖開得尤其好,你的舟子就在水榭外,不如一同去看看。”他的眸光早飄飄忽忽去到那菱窗外、湖波上。
桐拂一句不可沒能說出聲,卻聽着自己歡喜的應諾道,“太子所說,正合我意。”
這一驚非同小可。腦子裏一時盡是金幼孜的囑咐,莫要再去玄圃尤其不能與那太子泛舟湖上如今正是迫在眉睫的事,她卻又莫名被死死困住。如從前般,不但死死困着,尚要生生看着,看着那一幕幕無可迴轉,錐心刺骨
明漪顯然不善撐船,小舟搖搖晃晃往那湖心去,他卻似乎完全不在意,眸中映着水光瀲灩,再無旁的波瀾。
“明漪知道殿下心中事,”她聽着自己的聲音,陌生的調子,溫婉爾雅,“沈書學今日入晉安王府,爲側妃。”
“殿下,明漪知道殿下不喜絲絃,獨愛山水清音。今日芙蕖開得這般好,我且唱幾句,或許能讓殿下歡喜”
除了衣袖微動,他如木雕般倚在船舷,彷彿渾未聽見,許久才轉過臉,“你方纔說什麼”復又很快移開目光,“隨意,隨意便好”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似是隨手拈來的調子,臨窗閒坐時無意吟唱,卻如白雲初晴見采采流水,一番意切切、落落欲往。
桐拂一時只覺四下裏天光水影、碧玉硃紅混作一處,往昔與去路糾纏難分。目眩而神昏昏,一時歡喜一時悲。
“殿下”明漪不知何時停了手中長篙,調子微微有些顫,“你看,那一朵芙蕖似是並蒂雙生”
他循着看去,見那碧葉之間,果然一株嘉蓮雙葩,極是奪目,“並頭蓮,晉泰和間生於玄圃,謂之嘉蓮。
又,文帝元嘉十年七月,華林天淵池芙蓉異花同蒂,蓮生建康額檐湖一莖兩花。”
“同根同身同心同福,是吉兆,是”明漪面若霞色,止語不言。少頃,又道,“殿下,待我移舟近前瞧個仔細。”說罷起身撐舟。
也不知是起身太急,還是這姑娘萬千心思未定,那舟子一陣搖晃,明漪驚呼不及出口,身子一歪,落入水中。桐拂還沒瞧明白,眼風裏見他已伸手來扯她的衣袖。明漪反手將他的手臂抱住,掙扎之間亦將他拖下水來。
蕭統識不識得水性,桐拂不曉得。這位明漪姑娘顯然完全不識,非但不識,且驚恐萬分,死死揪着他的手臂不放,眼見着二人往那水底沉去桐拂雖知不妙,不過好在此處湖水應是不深。
胡思亂想間,腳不知觸着什麼,四下裏頓時被攪得渾濁不堪,她心中頓時一穩,應是踩到了湖底泥沙。他身子卻猛地晃了晃,有什麼蓬然而起,但混在一團渾濁之間瞧不清楚。待桐拂反應過來,他已將明漪緊緊攬着,浮出了水面。
明漪被推上船去,他卻扒着船舷不動彈,一陣急咳,臉色很有些難看。待明漪扶着他終是回到船上,她不覺失聲叫道,“殿下你的腿”
寬衫的下襬已被殷紅浸染,觸目驚心。顯然這位明漪姑娘也不識醫術,連簡單的包紮都不曉得,只顧着顫聲驚呼。那傷應是極深,若不及時醫治,怕是
桐拂猛地一窒中大通三年,遊後池,乘雕文舸摘芙蓉。姬人盪舟,沒溺而得出,因動股,恐貽帝憂,深誡不言四月乙巳,暴惡,馳啓武帝,比至已薨
爲何偏是今朝惶惶親見,偏又倉皇不可觸耳邊似聞市井喧囂,那之間有人遊走吟唱,鹿子開城門,城門鹿子開,當開復未開,是我心徘徊。城中諸少年,逐歡歸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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