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四十三章 燕雀始欲銜花來
    安寧陵。她不曉得這是巧合,還是,這本就是他的意願。

    在這裏坐了多久,她也不曉得。只知太子薨,葬於安寧陵,因其仁德素着,朝野惋愕,京師男女奔走宮門,號泣滿路但,扼腕號泣終究漸漸淡去,此處重歸清寂,蓑草漸生,人煙稀起初還見湛如前來,每每默立許久方纔離開,之後,也再不見她迴轉

    桐拂不願回到玄圃,那裏已修繕一新。剛冊立的太子蕭綱已由東府搬入東宮。

    沒有他在的玄圃,她懶得再多看一眼。

    自己依然回不去金陵城,她已經不再去想其中緣由,便是這般遠遠看着那一對石麒麟,日日枯坐。除了燕雀偶爾在身旁停腳相伴,自己彷彿亦早已溶入草木山河之間。

    昏昏睡睡不知多少日,猛地醒來,如墨夜色裏,見碑石委地,蓑草亂刺眼的火光、嘈雜人聲中隱隱聽得,有人自陵中盜取了太子的琉璃杯紫玉碗她長嘆,終是擾了這份安寧。

    她本坐在樹的高枝上,起身眺望。遠處河面上,一艘小舟形色倉皇。

    “這樣的人,你們說該如何豈能讓他這麼逃了”她彷彿自語,一旁枝梢上燕雀唧啾好似應和。她躍下樹來,將身上的素紗衣整了整,往河邊去。河邊有船伕在岸上打盹,迷迷糊糊間見那女子身形飄飄渺渺長髮未束,轉眼已到了跟前,他睡意頓消,“你是人還是”

    “借舟一用。”她很久未與人言,聲音有些啞,見那船伕驚恐,再不多言,取了船篙躍上舟子。船伕見那小舟倏而遠去,兀自喃喃,“這是河裏的神仙麼”

    他將背上的包袱緊了緊,想着裏頭的兩件寶物,俱是流光溢彩價值連城,忍不住盤算起那大宅、田莊、僕役、金銀自個兒在宮裏混了這許多年,從來是被人踩在腳底的雜役太監,這今後,總算有了着落至於太子太子仁厚,定不會怪罪

    身後些微動靜,令他猛地回過神,扭頭一看,幾乎一跟頭栽進河裏。這什麼時候後頭竟跟了條船船上只有一個女子,衣袂翩翩,好是好看,只是這夜深人靜荒郊野外的,實在有些瘮人。

    他忙將那船撐快了幾分,但那女子始終不遠不近地跟着,沒有半分聲息形如鬼魅。眼見前頭就是朱雀航,他已是一身大汗,衝着身後那女子道,“這位姑娘,我們無冤無仇的,別老跟着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她卻彷彿充耳不聞,手下輕點,兩隻船反倒更近了些。那太監索性將船停下,自腰間摸出一把匕首,“你自己找死,便怨不得我。”

    她將舟子泊在他一旁,面上沒有分毫懼色,“不是你的東西,不要拿。”她伸出一隻手,“我幫你送回去。”

    他怒極反笑,“送回去人都死了,還要這琉璃碗紫玉杯做什麼既然姑娘自尋死路,那就成全你”說罷,揮舞着手中匕首撲將過去。

    眼前有黑影掠過,那太監只覺手腕劇痛,一驚之下鬆脫了手,那匕首直直落入河中。還未瞧清楚情形,更多的黑影急掠而來,將他團團圍住,竟是成羣的燕雀成百上千的燕雀在他四周盤旋,以尖利的喙與爪往他身上招呼,不過片刻,他的衣衫已被扯爛,那急旋的黑影之間慘呼不覺。

    燕雀清越的叫聲愈加響亮,透過夜色遠遠傳開去。很快河邊的巡衛聞聲而來,將那太監拿下,搜出寶物。有巡衛在燕雀掠飛的夜色中,看見遠遠河面上一個女子若隱若現的身影,衣袂臨風長袖飄舉。定睛再看,卻又不見了蹤跡

    她欲將傾倒的石碑扶起,手上沒什麼氣力,試了幾回不成,頹然坐在一旁。有幾個身影到了跟前,將那石碑扶起,重新歸置好,灑掃乾淨。那些人很快地退開,只留下陳子云一人。

    她站起身,“才幾日,就無人問津。盜挖開的安寧陵,也無人來將它修好。不過求個安寧,卻哪裏知道,安寧纔是最難求得。”她又默了默,“殿下曾說,待陳將軍歸來,邀將軍同飲,爲將軍接風。只是我無酒”

    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兩盞酒,遞了一盞給她,“我出征洛陽前,殿下埋在玄圃天籟清音館外修竹間,方纔我去拿出來了。”

    她接過,酒色清冽,很好看。

    他手中酒盞輕晃,“幸好沒遇上那夜的燕雀,否則怕是會有些難看”

    他話音未落,二人聽見頭頂撲梭梭羽翅之聲,擡眼望去,見那千百隻燕雀正聚集而來,一時蔽日遮空,極是壯觀。

    “是不是衝着你來的”她扭頭看向他,“陳將軍還不趕緊逃”

    他將手中酒盞微斜,酒汁清亮灑入碑前芳草,“不急,與殿下喝完酒再說。”

    見她將盞中酒飲了,他才慢悠悠道,“你再瞧瞧,它們是來找誰的”

    桐拂擡頭望去,那些燕雀成羣而來又成羣而去,兜兜轉轉往來不休。每回到了陵前,都會盤桓片刻,新泥簌簌落下,掩在被挖開之處。如此往復,很快一切恢復如初。而那些燕雀也不離開,在四下尋了枝丫歇息,顧盼流連殷殷守護。

    “隨我來。”他忽而道。

    二人行至安寧陵之後,桐拂幾乎驚呼出聲。原本此處一片荒地,竟成一處水澤。仍有燕雀去水澤畔銜泥往復。“燕雀湖”她腦中有什麼迅速掠過,”這就是燕雀湖”

    太祖填湖修起的大明宮,正是在這燕雀湖之上

    “正是,燕雀湖,也是太子湖。這下,可放心了”他忽然道,“是不是,該回去了”

    桐拂點頭,又覺着這一句有些古怪,他如何得知這湖叫什麼忙擡頭去瞧他。他正將酒罈中的酒注入她手中酒盞,神情戲謔,“別盯着我看,盞中的這個,纔好看。”

    她再去瞧那酒盞,清冽的酒水中,是金幼孜慣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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