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四十七章 早被垂楊報酒旗
    自太祖始,雞鳴而起,昧爽而朝,未日出而臨百官。

    此刻京師巷道內,雖幽暗深杳,行無車馬閒人,卻能瞧見朝官皆配牙牌,星存而出,自城南官廬蜂擁趕赴皇城,再由長安門步行入至奉天門。拂曉之時,皇帝將御門聽政,受衆臣朝拜、理天下政務。

    遠遠瞧見欽化橋躍水而過如虹身影,桐拂不覺將手中的船篙又握緊了幾分。她不曾記錯,夢中正是此處,見那人舉身落水,見他苦苦掙扎,於絕望中沒入一片殷紅

    只是爲何會是此處又會是何人她如今只盼着不過是一場夢魘,而金幼孜昨夜當真是去宮中宿直

    眼見橋上燈籠火光曳曳,映着朝服上麒麟虎彪,梁冠巍巍青瓔垂,花犀素金玉帶束。那些個幢幢身影,赤色羅、青羅緣,雲履朝靴叩着石板聲聲

    橋畔兵馬司的弓衛將過往行人、船隻遠遠攔着。桐拂這麼瞧着,心漸漸安下來。這並不似夢中那般煢煢獨行,此時雖算不上熙攘熱鬧,但絕非孤冷絕地。就算出了岔子,這許多人,也不會束手無援。她開始覺着許是這幾日神思昏昏,有些杯弓蛇影

    河風倏而過,寒意凜然,她原本只披了薄氅衣,此時被風吹着,瑟瑟霜寒直透入骨縫中,不覺打了個寒顫。她將衣服裹了裹緊,將船篙取了,就欲折回去。

    方將那舟子轉過身,就聽身後一聲悶響,似是水花四濺。她急急扭頭去看,橋下河面被岸上巨樹的影子遮着,黑黝黝一片,什麼也看不到。橋欄杆處,似有人憑欄探身向下望,但很快又離開。

    桐拂再站不住,將攔在前頭的弓衛一把扯住,“官爺,有人自橋上落水快救人”

    那弓衛將她甩開,手按在刀柄之上,“你什麼人哪有人落水,簡直胡言亂語,別是活膩味了”

    “確實有人落水,就剛纔”

    “你親眼見着了”那弓衛極是不耐。

    “我聽見了有人落水的聲音。你這兒離得近,應是也聽見了”

    那弓衛已將佩刀抽出小半,怒氣沖天,“簡直一派胡言你曉得橋上是什麼人那可都是文武百官朝廷重臣。落水手腳再不利索也不能從那上頭翻下來。再敢胡言,就將你拿下”

    桐拂心知無望,轉身就走,幾步跑上岸,摸到河道轉角處,潛下水去。水下酷寒,那寒意化作萬千細密刀刃,於那肌膚之上游走割刺。而四下裏漆黑茫茫,彷彿困於無底深淵,無論往何處走,都尋不到分毫光亮。縱然她早將珠串纏在手腕間,無奈水下如墨染一般,只能勉強映出近身處。

    此處爲古運瀆河道,水深切亂石叢生。方纔落水之處只聽了個大概,並不曉得究竟何處。而前幾日大雨,水流湍急,暗流錯綜,也不知會將人捲去何處。

    正着急,眼風中似有什麼倏而一亮,定睛再瞧,勾在一旁河底斷木之上的,竟是條玉革帶。佩玉革帶的乃是朝中一品,或公侯駙馬伯。桐拂曉得不是金幼孜雖鬆了一口氣,但仍極是惴惴不安,在那一旁仔細摸索起來。

    欽化橋緊挨着皮市坊北側,四周臨着船板巷、綾壓巷、打釘巷,而正月裏比淮水上更熱鬧的燈市也在此處。這水底沉着周遭幾個作坊的雜物,極難看清楚。

    估摸着離開欽化橋已有些遠,她反身沿着來路往回尋,忽覺衣襬被什麼勾着,低頭看去,一個殘破的彩燈格架張牙舞爪嵌在河牀裏,伸出的一支竹竿將自己的衣襬纏着。她伸手剛扯開,就看見那格架的後面綽綽一個人影。

    當下也顧不得,直接從滿是尖刺的燈架中游過去,一把扯住了那人的後領。手腕上的明珠將他身後的補子照亮,緋袍之上繡着白澤。同方才革帶一般,只有一品或是公侯駙馬伯纔可穿着。他身子無力懸在水中,她不及細思,將那人從身後攔腰抱着就往外拖拽。

    拽了幾次挪不動分毫,估摸着是那人的腿腳困在格架與河石之間,她鬆開他,摸出靴中水刺欲撬開他腳旁格架。

    猛地,眼前爆出光亮,一時將四下照得極是清楚。她一惑,這光亮好像自頸間水珀而來,來不及低頭去看,已瞧見一道身影正衝着自己猛撲過來。若非她看見且又閃躲得快,定被那人撞飛開去。

    那人身材極爲高大,面目大半被遮着,見她閃開他卻並未追來,反而擰身將那穿白澤補子的人攔腰抱着,將他從那亂石格架間拖出,緊跟着拖着他直往水面去。

    待桐拂自河道另一面浮出水面,外頭天已微亮,遠遠橋邊岸上亂哄哄圍了許多人,那些弓衛正慌張地將周圍的人驅散。橋上路過的官員亦紛紛聚攏,議論嘆息驚訝聲不斷。她聽不清他們說的是什麼,又不好上前去瞧究竟何人,只能再遊遠了些,欲尋個偏僻的水巷上岸。

    在水下又遊了一陣,覺着離得夠遠了,這才摸着岸邊的河石浮上水面。

    腦袋露出水面,看清眼前的情形,她徹底僵住。

    眼前是一座五闕城樓,這城樓她剛好識得。上爲五鳳樓,而這門,是午門。

    午門中爲御道,左右二闕供當直將軍及宿衛執杖旗校人等出入,又左右兩掖各開一門,稱爲左、右掖門,爲百官入朝之門。樓上設朝鐘朝鼓,此刻鐘鼓司宦官正敲鼓鳴鐘,聲震四方。

    她緩緩將方纔的事想了幾回,明明在欽化橋下的運瀆裏救人,再怎麼遊,都不可能游到這裏這午門前,怎會有河這皇宮大門前,除了金水橋下有河水

    腦中正混亂不堪,耳聽身後不遠處傳來腳步聲。這腳步聲轟轟踏踏,似是有許多人。她扭頭看去,勉強自朝服辨認出將軍在先,之後爲近侍官員,再是公侯駙馬伯,次爲五府六部,又次乃應天府及在京師雜職官員

    文官由左掖門,武官由右掖門而入,於金水橋南,依照品級序立。

    桐拂依稀似是瞧見金幼孜的身影,想要探身看仔細,恰有校尉路過金水河,且又恰恰轉臉看來。

    她心裏一涼,這麼個大活人趴在金水河裏,周圍都是入朝面聖的文武百官,說自己不是刺客怕是如何都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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