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四十六章 薄霧濃雲愁永晝
    “你可還記得,安南前國君陳氏後人陳平”

    “唔”

    “就是那個言稱胡氏篡位,在殿上請旨擒滅此賊,蕩除奸兇,復立陳氏子孫的那個。”

    “唔”

    “陛下早前命監察御史李琦往安南,問罪與胡漢蒼,命他自陳其事。如今安南使臣隨李大人返回京師,言願迎歸陳平、以君事之。

    陛下詔曰,當建爾上公,封以上郡,傳之子孫,永世無窮。”

    “唔”

    他見她靠着車壁睡意朦朧,“怎麼困成這樣這幾日睡得仍不安穩”

    她揉了揉眼,勉強打起精神,“這事,蹊蹊蹺蹺。而他這詔書,口是心非得很。他疑心那麼重,怎會信了那胡漢蒼”

    “陛下確實存疑,那胡漢蒼習於變詐,或未盡誠。但顧慮初定下,應布思信懷遠人爲務。

    那胡漢蒼前兩日又遣使臣來,言其當親自率國人逆於境上,相迎陳平。”

    桐拂一骨碌坐直了身子,“這麼,他遣人送那陳平去安南了”

    金幼孜點頭,“沒錯,都察院右都御史聶聰,並大理寺卿薛嚴,徵南將軍黃症呂毅率兵五千護校”

    “大寶船剛下西洋,這一頭就派人去了安南。就這麼着急”她方纔的睡意都煙散了,心中不知何故惴惴不安。

    見她神色怔忪,他將她的手拽過來握在掌心之間,“這兩日,你安分些,別到處亂跑。桐大人這幾日就要回來,你若生事惹怒了桐大人,我就有些爲難”

    她眼一橫,“你爲難個什麼勁”見他但笑不語,遂又醒過神來,欲將手掙脫了,一扯沒扯得動。

    他悶頭將她的手捂着,原先尚冰涼一片,這會兒漸漸有了溫度,“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她一撇嘴,“那一雙人,差一點,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他一愣,旋即正色道,“莫要胡。此生,你與我一處,哪裏也別想跑。”

    “可是金大饒車駕”外頭猛一聲詢問,急切切,將二人嚇了一跳。

    金幼孜將她的手鬆開,湊在她耳邊道,“我方纔的,你可記着了別到處亂跑。你就跟着馬車回去官舍,我還有事。”

    “什麼事”她急着轉臉問他,一時忘記與他靠得委實有些近,面頰擦過他的脣畔,雖只極短一瞬,二人皆愣住。見他眸中倏而深沉,她腦中一時亂作一團,外頭一聲“金大人,急事”才令他醒過神,匆匆撩袍下了馬車。

    她聽着他與來人邊壓低聲着什麼,邊走遠了去,面上仍是熏熏然熱意灼人。

    到了廬舍,馬車遠去,她伸手推開院門,瞧見裏頭燭火燃得正旺,不由愣住。走入前堂,平素每日來灑掃的婦人迎上來,“拂姑娘回來了啊,方纔宮裏頭來人,姑娘沒在,她們等了一陣又回去了。”

    “宮裏太醫院”桐拂立時想着許是爹爹自茅山回來了。

    “哎喲,好好的太醫院來什麼人。今日來的,可是東宮的貴人。”那婦人滿面堆笑。

    桐拂立時愣住,東宮朱高熾他遣人來做什麼

    “姑娘您瞧,案上的這些就是貴人差人送來給姑娘的。我可不敢打開,一直就放在那裏。姑娘且看着,我先走了。”

    “大娘辛苦。”桐拂從袖子裏摸出銅錢欲給她,那婦人忙推辭,“姑娘千萬別客氣,今日宮裏的貴人打賞過了,我可不敢再拿姑娘的。”罷歡喜地離開了。

    案上是個官制的匣子,宮中常用。桐拂將它提了就往後頭去,入了寢屋纔將它打開。裏頭是個巴掌大的香函,雕着白釉萱草紋,極通透上好的顏色。

    她心將那香函蓋子揭開,頓覺異香撲鼻。只見那當中,蟬蠶形的香片薄如髮絲,晶瑩剔透恍若冰雪,煞是惹人愛。

    她在那匣中翻了幾回,再未見其它東西。這沒頭沒腦的送一盒香來,是什麼意思怎的連句話都沒留。

    耳聽院外更聲悠悠,她的睏意頓時濃了,洗梳一番將自己扔去榻上。鼻端繚繞着的,是那香氣氤氳。這麼聞着,心思一時舒松寧靜,很快被洶涌而來的睡意湮沒了

    河水幽幽,那上頭一道橋影,綽綽不明。四下裏沒有半分聲響,彷彿與暗夜凝成一處,密匝匝沒有絲毫縫隙。

    這地方看着眼熟,但上無星月,左右無燈火,她實在看不清這究竟何處。偏又抽身不得,在那橋畔煢煢往復,似是等着人來,又似乎生怕有人來。

    隱約見河對岸燈籠搖曳,一道人影正疾步往這橋上過來。那橋上分明再無旁人,那人卻左躲右閃,彷彿在匆忙避讓什麼。

    眼瞧着他到了橋正中,他卻停了腳步,直直走到欄杆處,翻身躍下橋去。她大驚之下想要上前,卻發覺自己動彈不得,一雙腳似是生了根,千鈞重。

    眼看那人在河裏苦苦掙扎浮浮沉沉,她終是到了他身邊,伸手欲將他從水裏拖出。

    那人原先伸出水面的手慘白無血色,此刻卻慌忙躲開,面龐渾濁,只聽他喃喃自語,“救不得,不得救救不得,不得救”

    落在河面的燈籠亦沉浮不定,將水面染成殷紅一片

    桐拂猛地坐起身,一頭冷汗,才驚覺方纔不過一場夢。

    這一驚再無睡意,她披了衣服起身,推門而出。外頭仍是漆黑,無月無星,想着方纔夢裏情形,她一顆心又兀自亂跳起來。來來回回走了幾圈,終是推開院門無聲而出。

    金幼孜官舍的院門虛掩着,閃身進去,屋舍前後尋了個遍沒尋着他的人影,她心裏更是越發不踏實。難不成之前是被喊去宿值又怎會如此忽然

    眼瞅着色比方纔淺了一層,估摸着已是寅時光景,她將身上薄氅攏了攏往外頭走去。

    走上官街,瞧不見人影,只河道上偶爾有船倏而過,槳聲零落。她走至岸邊,尋了處樹影下站着。沒多久,聽着經過身前的船上有人言,“客官這是要去欽化橋喲,這個時辰過去,能趕上入宮上朝的文武百官,可熱鬧得很”

    那船很快行遠了,起初她倒沒覺着什麼,將那撐船饒話又想了一回,頓時僵住。

    欽化橋正是方纔夢裏的那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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