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六十五章 能消永日是樗蒲
    桐拂目瞪口呆看着朗月清風般的謝安,自袖子裏摸出一個錦囊,將裏頭的東西倒在面前架起的木臺上。待那些東西咕嚕嚕滾了幾圈靜下來,她才瞧清楚。

    看着像五個木骰子,但兩頭尖銳,中間平廣,行似杏仁。每個骰子,一面黑,畫着牛犢。另一面白,上畫雉。

    一旁令姜面有憂色,壓低聲附在桐拂耳邊,“叔父怎會用樗蒲擲五木可是阿玄最拿手的,我們都贏不過他”

    二人細語間,謝安叔侄已熱熱鬧鬧地擲起了五木。

    “玄兒,既然是樗蒲,總得有賭注。”謝安滿面和藹,彷彿嘴裏說的是辭賦文章詩書行韻,手中卻將那五子撥弄的玲瓏活潑。

    謝玄忙道,“自然是要的,請叔父定這賭注。”

    謝安道,“好,若玄兒贏了,叔父就將那一箱青紅縹綠桃花紙送給你。”

    謝玄兩眼放光,“當真”

    謝安頷首,“但,若你輸了,你需將一隨身之物贈與我。”見謝玄頓時眸光閃爍避讓,他繼續道,“紫羅香囊,我只要那個。”

    看了幾個回合,桐拂才略有些明白,全黑爲盧,乃最高彩。四黑一白爲雉,次於盧,皆屬貴彩。其餘二黑三白,二百三黑,一黑四白或全白,所謂梟和犍爲惡彩。貴綵勝出,而惡彩負。

    謝玄固然玩得順手,但他對面的叔父顯然更得心應手。其間還與呈上文書的僕從交談說笑,時不時招呼一旁的令姜用些小食,又吩咐人在一旁生火煮茶

    到最後謝玄只得主動認輸,將那紫羅香囊拱手交給了叔父。

    謝安將那香囊拿在手中把玩片刻,“不錯,的確精緻。”他擡眼望着謝玄,“如今它既是叔父的,可是由叔父隨意處置”

    謝玄眼皮不敢擡,躬身道,“既是叔父贏的,自然就是叔父的。”

    謝安頷首,手腕一揚,那香囊落入一旁爐火中,很快被燒盡了。

    “時候不早,還需趕路。”謝安撩袍起身,很快走遠了。留下謝玄仍垂手立着,望着那爐火怔怔出神。

    額間清冷,茫茫然不知所在,耳畔滴漏水聲泠泠不絕,眼前情景漸漸清楚起來。

    幔帳疊疊低垂,微風乍轉,垂珮輕窸。

    那之間的綽綽人影,被屏風幔帳遮掩着,看不分明。但桐拂幾乎立刻認出此地,坤寧宮,皇后居所。

    她並未得空去琢磨爲何會身在此處,因爲她認出了不遠處牀榻前跪着的那個身影,朱高熾。

    朱高熾爲何跪着且是跪在皇后的榻前匆匆出入的宮女,無不神情凝重,步子時時踏錯,不似往日端肅穩重。

    桐拂心裏一揪,除非

    殿外腳步聲忽起,幾近趔趄。

    她只看清那一身黃色團龍袍一陣風般地自眼前過,等不及宮人替他掀起幔帳,他自己伸手挑簾而入。

    “太子出去。”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

    立刻有宮人入內,將朱高熾扶起身,送至殿外。雖隔着層層幔帳,仍可見他面上仿若失了魂魄,依靠在宮人身上任人擺佈。

    “妙雲可是覺着氣悶”朱棣擡手示意宮人將幔帳捲起並盡數退下,一時殿內只餘了他二人。桐拂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會被旁人瞧見,眼下只能藏在那銅壺滴漏之後屏息凝神。這種時候若被發現,怕不是死得很難看那麼簡單

    “你跑這麼快做什麼”徐妙雲的聲音聽起來雖沒什麼氣力,但猶含笑意,“看你這一頭汗”她似在摸索尋她的錦帕,手卻被他捉住。

    “帕子在這兒。”他將一旁案上的錦帕取了,放在她手中。又將自己的面龐伏低了,“替我擦擦。”

    她擦得很仔細,用了很長的時間。末了,那錦帕飄忽落下,她的手仍停在他的面龐上。

    他將她的這隻手握着,“你需儘快好起來。天熱,我只要你給我擦汗。”那樣子,像極了耍賴的小娃娃。

    她果然嘴角高高揚起,“我也想這一回,只怕是不行了。”

    他的手僵着,整個人亦僵着,彷彿微微的動彈,就會令她消失不見。

    桐拂看不清他面上神情,但她能看見妙雲的指尖移去他的眼角,似在擦拭着什麼。

    “外面候着的起居注官,定會寫,皇后言,生死有命,不能再報答皇帝恩情,勸皇帝以國爲重,割恩自愛”她絮絮學叨叨着起居注官的語氣。

    “妙雲”他將她打斷,聲有哽咽。

    她似是歇了歇,又道,“他們寫他們的,我說我的。

    你莫要傷心,但也莫要將我忘了。不用時時惦念,但每日裏想一回,還是要的”

    他俯下身,將她摟着,身子顫得厲害,已是泣不成聲。

    二人之間,似猶有低語,但只在那耳鬢廝磨間,再聽不真切。

    約莫是,娓娓叮嚀,千般囑咐,昔日過往,依依念念

    桐拂這才覺出自己面上盡是水澤。那之後,渾渾噩噩,只能見人影來回穿梭,低聲哭泣殷勤勸慰那個身影始終端坐在榻前,半步不肯離開。

    極遠處傳來鐘聲,一聲聲,空空杳杳,無止無休。

    內官跪呈上青服,素而無紋,不飾團龍補子,烏角帶銙,深青色帶鞓。

    皇帝未接。

    底下烏泱泱跪着的,無人明白他的意思,皆只能戰戰兢兢伏於地,一時殿內針落可聞。

    朱高熾擡眼就能看見父皇的玄履,雖然自方纔入來到現在,不曾聽父皇說過一句話,但他卻曉得,眼下自己說的任何一句,都將是錯。父皇不換青服,應是仍在極大的痛楚之間,尚不能接收母后已薨逝之事

    這般想着,眼風裏見一方素潔的錦帕飄忽而落,恰落在自己身前。朱高熾認得是母后隨身所帶,正要拾起,卻見另一隻手已搶先一步將這錦帕取在手中。

    他擡頭,看着父皇手握素帕的神情,猛地有什麼撞入心中,急忙低聲吩咐身後的宮人。

    很快內官返來,跪呈上素白布衣,素裳,白繒。

    朱高熾依舊伏在地上,並不敢擡頭張望父皇神情,許久才聽他一聲,“更衣。”

    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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