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八十六章 素景垂光雁雍鳴
    一室草藥清息微苦,帳帷半卷,映着二人並肩身影。

    “死的人還不夠多麼”文德望着榻上淺蒼白的面容,“究竟還有多少人,要因此丟了性命。”

    文清俯身將她額間沁出的汗拭去,“你救了她,他感激你,自然不會殺你。而你,很快將是周王的女婿、郡主的夫君,他更不會碰你。”

    “我沒能救得了她。”文德道,調子裏盡是疲倦。

    文清的手頓住,“她不是醒了我方纔探過,她的脈象也好了許多,該是”

    他搖頭,“她的傷勢太重,我雖勉強可令她支撐一陣,但不會太久。長則經年,短則”他一嘆,沒說下去。

    她欲將那帕子折起,折了幾回,仍是散亂。

    “從一開始,就有許多無辜之人,本不該捲進來。對,亦或錯,到了如今,沒有什麼比無謂的死去更令人痛惜。

    清兒,你我自幼習醫,所謂何來且不管你從前如何思量,定不會是眼下的顧慮彷徨。”

    “哥。”她一聲喚。

    文德身子微微晃了晃。

    “你娶宜安郡主,可是爲了我”她側過面龐,看着他。

    他垂下目光,“宜安郡主率直聰慧,我心儀之。”

    “你撒謊。”她打斷他,“心儀一個人,不是你方纔說話的樣子。

    我不需要你爲我做這些。你根本無需爲了我,隱忍、委屈、刻意,終究生出悔意。”

    他轉眼看着她,“怎麼會有隱忍、委屈和刻意你若無恙,那些對我來說,根本無足輕重。

    清兒,一念執着,一念放下。我不逼你,你自己拿主意。但,我會永遠在你身旁。”

    院子裏傳來紛杳腳步聲,他接過她手裏的帕子,“他來了,你去好好歇着,我一會兒來瞧你。”

    門被推開,他身上燕居袞服未換,顯然是聽了消息即刻趕過來。

    “醒了”朱棣徑直走到榻邊,察看淺的情形。

    “早前醒過一回,又睡過去。”

    “多久可恢復”察覺身後的文德沒有動靜,他直起了身子,跟着靜默了許久,“如實說。”

    “張姑娘傷勢過重,眼下雖勉強過了最兇險之境,但之後如何,臣並無把握。”

    “你都沒有把握”他似是自語,將她擱在身旁的手執在掌中,“之後,是多久”

    “多則一兩年,少則數月。”

    掌中冰涼的手微微動了動,他俯身,“阿淺,是朕。”

    淺奮力睜開眼,將他細細看着,“是meng麼”

    他在她身旁坐下,“不是meng。痛可好些”

    “不痛。”她咧了咧嘴,“很久沒人叫我阿淺了。從前只有爹爹這麼叫我,後來,就沒人這麼叫了”幾句話,她額上盡是汗。

    “不要說話,你的傷無大礙,很快會好起來,但眼下需靜養。”

    “陛下會常來”她有些慌。

    “朕是來接你入宮的,往後可以每日看你,可好”

    她一怔,明明是滿面的愉悅,偏偏淚珠如斷線的珠子,簌簌而落,“好我歡喜得不曉得如何是好了”

    “那就安心養着,聽文大人的話。

    再有,清寧女醫是朕特意爲你找來的。入宮之後,你也要聽她的話,好好吃藥養傷。否則,我不去瞧你。”他板着臉。

    她急急點頭。

    “朕先回去,一會兒會遣了人來接你入宮,你先歇着。”

    文德跟着他到了院子裏,四下的人不知何時都退散乾淨。

    “這一陣子,文大人需辛苦些,每日入宮看診。至於清寧女醫,”他頓了頓,“今日即隨淺入宮。品級,同文華殿女史。”

    明黃衣角消失在院門外,文德仍在出神,並未注意文清已到了自己的身旁。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從今往後,文清、阿蕪都不在了,世上只有清寧。”她的聲音飄忽,彷彿白牆之上長木婷婷的影子,隨時會消散不見,這令他覺着不安。

    “清兒,若你不願,我去稟”

    “不,我會入宮。那裏,我很久沒回去了。”

    被盧潦渤拎着,在西水關轉了不知多少圈,桐拂實在走不動了,坐在橋邊的石臺上只有喘氣的勁兒。

    “你讓他出城”盧潦渤的臉色猙獰,將路過的挑夫嚇得一個哆嗦遠遠躲開去。

    “不然呢,昨夜那事,他若不跑,難道等着被抓起來”

    “他一小娃娃,自己一個人如何出城還要往南去找棲流所容身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你可有更好的法子我周圍蹲着的都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曉得。我若將他留下,他只能更危險。

    再說,我哪裏知道他就是陳安”

    眼看着遠遠跑來的丁璉和李蘊,桐拂一愣,“你告訴她了”

    他剜了她一眼,“還嫌不夠亂的,告訴她,她不得把整個西水關翻個底朝天。”

    丁璉李蘊和盧潦渤三人嘰裏咕嚕說了半天,桐拂一個字沒聽明白,就看着他們不時拿眼瞧着自己,驚訝、憤怒、痛心、責怨齊全了。

    說完了,盧潦渤走到跟前,“他現在長什麼樣你給說說。”

    桐拂比劃了半天,三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小娃娃不都長這樣”

    她頹然坐下,沮喪道,“是本來就差不多”

    “這不是桐姑娘麼”迎面走來一人,桐拂擡頭一看,竟是今日一早就見過的那個太醫院灑掃小吏。

    桐拂忙起身,“這般巧。”

    那小吏道,“我來西水關,是替院判大人跑趟腿置辦東西。”

    “我爹可回去了太醫院”

    “桐大人沒回去,我聽說”他湊近了一步,壓低聲音道,“他去了詔獄”

    “當真”她如墜冰窟,調子顫得厲害。

    “自然是真的,我聽院使大人說的啊,就昨夜”話沒說完,擡頭再看她人已經跑得沒了影,他一臉茫然,“我還沒說完,這跑什麼呢”

    桐拂亂了手腳,這一路她想到很多人,沒有一個她可以安心去找,甚至是金幼孜

    待奔至會同橋,已是日暮,夕輝如碎金,鋪撒在橋下河面之上。

    她有些恍惚,上回來,入了詔獄水牢,見到了劉莫邪。

    這一次卻是爹爹。

    彼時湖畔,與小柔一別,轉眼竟是天涯長相離。而爹爹,與自己同囿於京師,如履薄冰戰戰兢兢,難道終究是脫不開這個結局

    思量罷,她將頸間的水珀摸出,握在掌心。

    無論怎樣的結局,有些人,是拼死也要守在自己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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