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金幼孜隔着煙氣騰騰的小爐,說了許多話。其實大半她都不明白,只是怔怔地聽着。
什麼水魄木息精氣爲物,遊魂爲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元神觀照,後天之氣成先天之氣
說他二人既是人又非人不管是什麼,總之是大差不差的東西這樣的千萬年難遇上,偏偏他倆遇上了若不在一起,簡直天理難容
他又不知何時從何處摸出了酒罈子,一邊給她倒酒一邊繼續說。說到後來,她實在困極累極,迷迷糊糊點了頭,在他拿出的紙上隨便點了個日子
幾粒鳥鳴婉轉,令她回過神。她扭頭望着窗外日頭已高,想着昨晚的事,就覺着腦袋有些痛。
柚子這個人,實在陰險得很。
爹爹已出門去了,她隨便吃了些東西,徑直往劉娘子的酒捨去。才邁進酒舍的門,就被一人一把拽住。
“你可來了,我有好消息告訴你”繁姿一臉興奮,將她拖至後頭的雅間。
她將桐拂按坐了,“我師父他答應了”
桐拂挑着眉梢睨着她,“還叫師父吶”
繁姿難得有了赧色,“那那叫什麼不是還沒成親”
桐拂見她面上澄霞緋紅,繼續逗她,“你師父這些日子可是忙着大婚的事”
“他每日需入宮替那淺看診,哪有功夫。”
“淺眼下如何了”想着那日水中一幕,和盧潦渤的話,桐拂有些坐不住,原本該受傷的人是自己
“聽師父說她好多了,已能起身略略走動。”
“幸好是文院判親自給她醫治,換作旁人只怕”
“那是”繁姿一臉飛揚,“京師,不,這天底下,醫術最厲害的就是我師父。”
不知怎的,桐拂就想起那個小娃娃陳安。也不知盧潦渤他們有沒有將他尋到,若能找文德替他醫治
“和你說話呢,你可聽見了”
身旁繁姿拽了拽她的衣袖,桐拂纔回過神來,“說什麼了”
“陪我去瞧瞧喜服。”她雙眸熠熠。
桐拂一愣,“郡主大婚,該是鳳冠霞帔,需合古制。坊間的喜服怕是不妥。”
“我看看不行麼”繁姿說着就起身拉着她往外走。
劉娘子端了點心正入來,笑道,“嘖嘖,她是自己害羞,不好意思了”
繁姿雙眸瞪得更圓,“什麼桐姑娘也要成親了”
桐拂扶額。
“去瞧瞧唄,坊間好手藝的繡娘,制的衣裳可不比宮裏的差。”劉娘子道,“宮裏採辦的,還時常要去坊間轉一轉,尋新鮮的花樣呢。”
“正是正是”這一頭繁姿已將桐拂拖出了酒舍,上了馬車,直往織繡坊去。
桐拂心裏叫苦不迭,往後這劉娘子的酒舍,她得從側門進去。一個繁姿、一個淺,回回遇見了都扯着自己滿城的亂跑和金幼孜的事還沒鬧明白,怎的就跑去看什麼喜服了,若被他知道
見她愁眉苦臉,繁姿湊到跟前,“沒想到桐姐姐臉皮也這麼薄嘖嘖,金大人對姐姐一往情深,便是我這外人都能看得分明,姐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眼睛啊。”繁姿挽着她,“心儀一個人,看他眼睛就曉得了。金大人看你的時候,嘖嘖,那裏頭就只有你一個,再沒別的了。”
“你看着文德不也一樣”桐拂隨口道,覺着不妥,沒再說下去。
繁姿靠在桐拂的肩頭,“可他看我的時候,不是這樣。”
桐拂見她神情落落,像極了小柔委屈時的模樣,不由輕拍她的手背,“不會的,文德會對你很好。”
“我知道他爲何會允了這婚事。”繁姿悠悠道。
桐拂心裏一個咯噔。
繁姿坐直了身子,“可我不在意。”末了,又有些無力,“只是覺得,他既非本願,就會心有不悅,從此可會有歡顏縱然有,怕也只是面上歡顏,難抵心中。”
桐拂不知如何寬慰,正語遲,馬車停下,繁姿已一躍而起,牽着她就往下走。
織繡坊不過一道長街,道兩旁彩布錦緞層層疊疊,皆被掛在高聳竹架之上。有風過,齊齊拂動翻飛,好似美人慢垂霞袖,急趨蓮步,進退奇容千變。
繁姿看得興致勃勃,桐拂卻有些眼暈,綢緞絲帛絨羅的,她從來也無甚喜歡。衣衫實在舊了,多半也是扯一匹素淨舒服的,找熟識的縫人裁製。
一旁的繁姿滔滔不絕,“這是飛花布那個是若古錦瞧瞧這個,白經藍緯的,是諸葛錦咦,這是什麼”她扯了扯桐拂,“竟繡得如此好看,只是這方方正正垂着瓔珞”
店家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聞言到了二人近前,滿面笑容,“這個呀,是百子蓋袱,成親的時候新人蓋在鳳冠之上的。”
繁姿面上紅了紅,“竟是這個”
“姑娘好眼力,我這蓋袱,用得可是上等的緞料,捻金線、包梗線、孔雀羽線若配上那花冠裙襖大衫霞帔,你呀,定是整個京師最好看的”
“不是”繁姿面上愈加紅了,忙指着桐拂道,“是她是她”
那婦人笑道,“不管是誰,挑了這個準沒錯,將來呀必定多子多孫”
繁姿臉紅彤彤的將手中的蓋袱放下,扯着桐拂就走,“我看你身上衣衫舊了,不如去買件新的。”
二人才走出去沒幾步,忽然起了風。
這一陣風起得急,且眼睜睜瞧着越來越大。坊間掛着的無數布帛綢緞,在大風中獵獵翻卷。路人皆急走避讓,店家忙着將支在外頭的布匹綢緞收回,不少已被吹落,在半空中飄飛回旋。
混亂間,桐拂驚覺身旁的繁姿不知何時不見了,她在漫天鋪地的綢布之間奮力前行,尋找她的身影。
猛聽得身後動靜,她扭頭看去,身後不遠處的一排竹木架,被懸在那之上的綾緞拖拽着搖搖欲墜,衝着巷道之中緩緩倒下。
而那之前的三四個女子毫無察覺,正手忙腳亂撿着吹落在地上的錦帕。
桐拂上前將她們拼命推開,餘光裏見着那幅巨大的綾緞衝着自己撲卷而來。
綾緞如雪纖塵不染,到了她的身側,卻將她圍繞着,如同屏障般將其餘種種盡數攔在外頭。她莫名只想着那一句,燕山雪花大如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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