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滄海神劍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夜盡天明
    就在水庭月說得最爲狂放,笑聲愈加放肆的時候,忽然停止了笑聲和瘋狂的言語。他的笑容定格在了他的臉上,嘴裏悶悶地發出“唔”得一聲,像是疑惑又像是痛苦。

    水庭月驚愕地緩緩回過頭,卻看見半躺在地上的周明,他的半個身子已經沒了知覺,只有腰以上的地方還勉強可以使得上力。他口鼻都是鮮血,在那豔紅的血色後面,竟然可以依稀瞥見絲絲笑意,像是嘲笑,像是釋懷。只是再也不見以往那種堅毅的神情,此刻他已經氣若游絲,就連意識也開始模糊起來,他就憑藉着全身最後的力氣,將一直藏在懷裏的匕首丟出,那匕首就是害得這場騷亂的罪魁禍首,暗影堂的匕首。而此刻,這隻匕首卻插在了水庭月的後腰處。

    水庭月難以置信地看着周明,他惡狠狠地瞪着奄奄一息的周明,肌體僵硬地伸出了手,緩緩握在匕首把柄上,他滿面怒容,一咬牙,猛地將匕首從身體裏拔出。

    他疼得渾身哆嗦,臉色發白,但是他寧願咬碎牙齒,也不願意發出悽慘的悲號,對他來說,這種毫無尊嚴的悽慘呼嚎,只是一種令人作嘔的,弱者的悲悲切切。

    水庭月像是看着死敵一般看着手中沾血的匕首,頓時面色一變,沉沉地說道:“原來……你早已經投了郝仁?”

    周明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可是他的嘴角依舊帶着笑,那然染血的笑容在水庭月看來,比背叛和譏諷還要刺眼。他在用盡全身力氣投擲出那一把匕首之後,就再也沒有力氣,只是從嘴裏吐出一個血泡,像是一句沒有說出的話,又像是靈魂出竅,無聲無息,在血色之中凸顯出它們詭異的行跡,隨後他眼中的光芒驟然黯淡,身體緩緩平躺在了冰冷的高臺石板上,帶着一絲笑意而死。

    焦銳鵬趴在地上,也已只剩下了一口氣,此刻那網狀的毒線已經攀附到了他的前胸,死亡已經近在眼前。見此變故,他忽而低低地冷笑起來,起先這笑聲很是低沉,隨之陡然一轉,變得高亢激昂,像是一個嘲笑者,一個嘲笑衆叛親離的孤家寡人的笑。

    這種笑很是悽慘無奈,像是在嘲笑水庭月,又像是在笑話周明,最後一絲力氣,是留給他自己的。

    此刻,這種局面,還有什麼可笑?

    除了虛妄的念想帶來的悲慘結局,就什麼也不會剩下。

    可是焦銳鵬卻很想笑,不由得想要笑一笑,儘管這笑聲可能會讓他人頗爲懊惱,像是孩子做了一件惡作劇而笑話一樣,他止不住笑意。

    水庭月滿目怒火地看着地上的焦銳鵬,大叫了一聲:“你笑什麼?!”他攢起一股力,猛地飛起一腳踢在了焦銳鵬的臉上,他的鼻子當場掛了彩,血流不止,可是他依舊在笑,笑的愈加放肆,笑得更加狂放。他的笑,終於在此刻不再夾雜任何惡毒的念頭,只是單純的笑而已。

    可是這種像孩子般的笑在水庭月聽起來卻是格外刺耳,他又接連踹了幾腳焦銳鵬,而後發現自己也沒了力氣,肩膀和後腰的劇痛刺穿了他的身體,似乎連思維也可以擊穿。

    水庭月捂住腰後的傷口,鮮血從他的指縫裏溢出,他艱難地踏出兩步,想要繼續踢打焦銳鵬,但是卻使不上一絲力氣,他搖搖晃晃地擡起腳,才發現自己的足跡也遍佈了鮮血。

    終於,他再也支持不住,頹然往旁邊一倒,靠在了高臺上面的闌干上,虛弱地喘着氣。

    焦銳鵬依舊在笑,笑得不可收拾,到現在,瀕臨死亡的時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真正的笑過,從來沒有開心地笑過,像現在這麼開心的笑,還是頭一回。

    水庭月有氣無力地歪斜在闌干邊,疼地吸溜着空氣,他覷了一眼焦銳鵬,冷冷說道:“你笑什麼?!都是你們兩個逆賊,這下好了,我們全部都是個死,都得完蛋,你還有心思笑?!”

    焦銳鵬臉貼在血淋淋的地板上,笑着說道:“我笑你到現在都還沒發現……”

    水庭月一怔,神色見閃過一絲困惑和詫異,他好笑地看着焦銳鵬,冷冷說道:“沒發現什麼?”

    焦銳鵬不笑了,他長長嘆了口氣,像是把平生所有的哀愁盡然喟出,幽幽說道:“一個人一輩子儘可能過的很混蛋,很下賤,但若是到死都還不知反悔的話,那才真的是悲哀……”

    水庭月冷笑一聲,淡淡道:“你已經開始反思懺悔了?”

    焦銳鵬低低地苦笑了一聲,臉上帶着似笑非笑的笑意,幽幽說道:“懺悔麼……若是懺悔有用的話,還有人肯做惡事,生惡念麼……”他艱難地喘着氣,像眼睛定向水庭月,“一個人做了錯事,無論他怎麼補救,也是無濟於事……你給別人帶來的傷痛……永遠不會隨時間消逝,它反而像是釘子一樣,扎進別人的心,就算是你想要從他們心中把釘子取出,但也還是會留下疤痕……”

    水庭月也笑了起來,起先是苦笑,隨之放聲大笑,可是他的笑聲愈發微弱起來。他頹頹坐在血泊裏,半邊肩膀也已經毀了,全身都在劇烈地疼痛着。忽而,他收斂了笑意,淡淡道:“焦堂主一生爲賊,想不到此時此刻,也會心有善念……”

    焦銳鵬苦笑了一下,說道:“善念麼……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也都應該有。只是不知什麼時候,它自己就消失了,沒有人會像一個單純無暇的孩子一樣,永遠保持一顆善心,永遠都可以開心地笑,悲傷地哭……”

    他們二人一時沉默,似乎都在想着心事,只是在此刻看來,所有的心事都已經不再重要了。耳邊,充斥着混亂的喧譁聲,每一聲都帶着血的旋律,在一個瀕死之人聽起來,令人窒息發狂。

    清晨的微風夾雜着新雨的芳香,輕而易舉就能將人拉回到很遠的地方,一個所有人都思念、痛恨的時光。什麼時候,這陣清風裏面,多了血腥和硝煙的氣味?

    水庭月仰天長長嘆了口氣,他眼神怔怔地看着山壁上的天空,天已經快亮了,原本藏青色的天空像是褪了色的畫作,被遠處浮現的晨光驅逐。在那幽暗與光芒的交界處,美的令人目眩神迷,那神祕、迷幻的鵝黃色天光,像是嬰兒牀上的絨毯一樣順滑。

    “喂……”水庭月微微低下了頭。

    焦銳鵬說道:“怎麼?”

    水庭月神色慼慼地說道:“你還記得小時候的模樣麼?”

    焦銳鵬忽而從喉嚨裏發出了兩聲悶悶的笑,無奈道:“別說小時候的模樣了,就是去年我的模樣,我也不記得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水庭月將眼光落在了身下的血跡上,看着血水中那個淡淡的影子,只是那影子沒有屬於他自己的臉,在他的臉部只是一片模糊。

    他忽然感到很寂寞。寂寞得令人髮指。一種無以言表的悲哀涌上心頭,堵在他的胸口,讓他欲哭無淚。

    “我老家,在離青茉府不遠的一個小山村裏,我記得那裏的花很漂亮,只是有些花,我到現在也叫不上名字……”

    可是,再也沒有人能回他的話,水庭月看向焦銳鵬,只見他臉上也被黑線攀滿,一雙眼睛裏,已經沒了光芒。他已經死了。

    水庭月盯着他看了一陣,忽而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就變了腔調,嗚咽從他的嗓子裏斷斷續續地發出,像是支離破碎的樂譜,再也奏不出一曲南腔北調。

    他長長嘆了口氣,擡頭望向那一隅天空,久久出神,一股貌似寒冬臘月的冷意貫穿了全身,令人無比疲憊。睏倦已經襲上了頭腦,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就像是一片迷霧,只是不知道,在這層迷霧後面,有沒有嚮往的歸屬地?

    “像這樣……就好了……”

    水庭月彌留之際,在一片朦朧迷霧之中,忽而看見一個灰色的身影,他好像是突然出現在高臺之上,背對着他,緩緩蹲下去,手指撥動了一陣,很快便聽一陣劇烈的響動,整個地府都開始搖晃起來。

    水庭月見狀忽而回過了一絲氣,驚愕地看着那個人的背影。毫無疑問,他已經將機關啓動了,而且只用了很短的時間。

    那人站起身,在高臺便憑欄遠眺,他渾身都隱沒在灰色的斗篷裏,頭上帶着兜帽。

    水庭月喃喃道:“你……你是誰?爲什麼……爲什麼知道魔鬼教的機關?”

    那人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我當然知道,因爲這裏我曾經來過。”

    水庭月疑惑道:“你來過?”他帶着祈求的目光看着那人,“你到底是誰?”

    那人一陣默然,隨後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我上次來,還不似這般模樣,不過局面卻很類似……”

    水庭月忽而渾身一顫,那人回過了身,見了那人的臉,他不由得睜大了雙眼。

    《滄海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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