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滄海神劍 >第七百一十五章 張正陵與玉先鳳(其三)
    轉載請註明出處:

    見了那玉先鳳,張正陵心底的一種莫名情愫,又忽而生起,一如一攤波瀾不驚的死水,隨她這陣清風泛起了美妙的漣漪。

    他還未從這位“朋友”的死的悲痛之中擺脫,這般突如其來的久別重逢,着實令他喫驚不小。他用乾澀、悲慟的嗓音說道:“玉……玉閣主……”

    張正陵面帶一絲苦笑,心裏的那朵漣漪只短暫地波動了一下,就又被理智和現實壓制了下去。那一句幾乎快要脫口而出的“仙女姐姐”,也被他悄無聲息地嚥了回去。

    此般再見,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這樣一個地方,總令他感覺置身夢一般的幻境裏。夢醒來,便是愁腸百結。

    玉先鳳微垂着眼簾,凝視着牀榻之上,那個嚥氣的人,輕輕嘆了口氣,轉而對張正陵淺淺一笑,說道:“呦,真是好久不見啊……小正子……”

    那一聲“小正子”本是平淡無奇,卻只教張正陵有種酸楚的感覺。只不知怎麼回事,這個正一門堂堂而立的第二代傳人,竟然有一瞬間像個小男孩一樣渴望撫慰。

    他幾乎是哽咽道:“好久不見……玉閣主……”

    張正陵定了定心神,輕輕吐出一口氣,問道:“這裏太危險,玉閣主又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玉先鳳嘴角微微上翹,說道:“小正子啊,你都快三十歲了,怎麼疏忽大意得好像是一個孩子?”

    聞言,張正陵的臉不由得一熱,有些害臊地扭開臉,苦笑了兩聲。

    她接着道:“你膽子也太大了。別忘了,你現在是深入敵後,正在進行潛伏任務。因爲一時動情,便跟一個敵寇敞開心扉,若是隔牆有耳,豈不是暴露身份,陷自己於不利境地?”

    玉先鳳言之鑿鑿,着實令張正陵無話可說。雖然自己有一肚子苦水想要找人傾訴,但因時而異,此刻他又怎麼能像老友相聚一般,喝酒暢聊呢?

    張正陵喟然長嘆,心裏既悲傷又困惑。一個人能忍受的苦楚,究竟怎樣纔算是極限?怎樣纔能有盡頭?

    玉先鳳見他哭喪着一張臉,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像一個性子爽朗大姐姐一般,語重心長道:“年輕人,你現在似乎很迷茫……”

    張正陵苦笑道:“非常……迷茫……”

    玉先鳳大拇指朝外比劃了一下,笑道:“我們就不叨擾逝者了,先出去,讓阿……阿……讓姐姐爲你排憂解難!”

    那一句“阿姨”,還是教玉先鳳給嚥了回去--可不能把自己說老了吧?

    張正陵狐疑不解地跟在她身後。對於這個女子,他向來有很多疑惑。她就像是被迷霧籠罩的風信子,成了其中一個令人着迷的謎底。

    她究竟有多大了?爲什麼會是這樣一副怪異的面容?又爲什麼過了十幾年之後,青春依舊?莫非她真的不老,真的是一個魅人的妖怪嗎?

    帶着疑惑,張正陵隨她走出故者的營帳,卻見到了驚奇的一幕。

    只見整個魔教營地的人馬,全部陷入了一種嗔癡的狀態。有的倒地呼呼大睡,有的呆怔地坐在那裏。整個時空好像靜止了。

    若不是燒烤的火焰還在跳動,張正陵恐怕真的會以爲時間停止了。

    他駐足停留,爲玉先鳳的明目張膽深感詫異,狐疑道:“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玉先鳳哼哼一笑,說道:“我當然是走進來的啊?難不成飛嗎?”

    張正陵跟在她身後,喟嘆道:“見到這樣一幅場景,我真的懷疑你就是飛進來的。不然他們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

    玉先鳳掩脣一笑,略帶嗔意道:“我又不是花蝴蝶,怎的能飛?”

    張正陵笑了起來,說道:“那爲何他們不阻攔你?”

    玉先鳳悠然一笑,說道:“那是因爲我給他們施了一點小詭計……”

    “什麼詭計?”張正陵問道。

    玉先鳳賣了個關子,說道:“這是我壓箱底的東西,可不告訴你!”

    張正陵只哭笑不得。她的年齡恐怕已經很大了,但她的容貌和心性,卻還有這那麼一點可愛的孩子氣。

    她猶如陽春三月的白雪,寒冬歲末的隱雷,只給人一種跳脫的神祕感。那種與周圍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突兀,只教人好奇又着迷。

    這個魔教的臨時營地,只有大概不到百十餘人,可他們就這麼衆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走了出去,一直走到臨近山麓的溪流邊。

    有了前車之鑑,張正陵有些擔憂地看了看玉先鳳,問道:“這……這不會有事吧?我們可是明目張膽地從他們面前走過去的!”

    玉先鳳拍了拍河邊的草地,笑盈盈地對他說道:“坐下來,站着幹什麼,顯得你個頭比我高麼?”

    張正陵將信將疑,尋了她身邊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盤腿而坐,雙手不自覺地交疊在一塊,手指形成了一個道家常見的掌訣。這一姿勢,正是正一門基本的打坐練氣的功夫。

    他從內裏隱隱提氣,貫通全身,以防不時之需。

    玉先鳳見了,微微撇嘴,說道:“跟我在一起,就這麼沒有安全感嗎?”

    張正陵頓時臉上一熱,只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只感覺她話裏有話,環環相扣,教人迷惘。

    他與她保持着非常微妙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尷尬笑了笑,說道:“玉閣主莫怪,在下只是習慣了,一坐下便會情不自禁想要練氣起來……”

    玉先鳳胳膊支在蜷曲的腿上,素手託着香腮,雙眼就這麼看着他,好像要把他看清楚似的。

    張正陵在心裏唸叨了幾遍道家的祖師爺,求他們庇佑。可就算如此,面對她不經意間的舉動,卻依舊還是心猿意馬、魂不守舍。

    在他看來,這個姑娘簡直快要成了妖精。迷人又危險的小妖精。或許她真的就是一隻小妖精?

    或許是發覺了張正陵的窘態,玉先鳳咯咯嬌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人真是沒趣……”

    張正陵忽然心中一悸,只是被她以這般言語看着、目光注視着,便感覺渾身火辣辣的。他感覺自己快要崩潰,就連呼吸都快要停滯。

    回想起這一晚,張正陵始終覺得是他這一輩子最難熬的時刻。他可以獨自在正一門後山苦苦思索,也可以面對任何一個武林高手。但是他們從來都沒有像這位姑娘一般,給他一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

    他並不太懂其中的意味和情感。雖然已經快三十歲了,可他依舊對男女情事一竅不通。在他以往的日子裏,恐怕除了“求道”,便是“悟道”或者“尋道”。他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姑娘。

    正一門封閉的後山,便是他命中註定的修道場。他本就是一個出家人,又何須染惹凡塵?可她的出現,偏偏像是心中刺、掌中痣,成了他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在此期間,他們只不過潦草見過數面,就連攀談都沒有機會,又何來的情呢?

    張正陵只感覺自己被戲耍了,被她巧妙的言語,還有那明察秋毫的雙眸給戲耍了。他本就是一個該清心寡慾的修道之人,自己又爲何會爲這類事情煩惱呢?她又爲何要出言逗弄於他?

    一這麼想,張正陵又突然覺得自己太過狹隘。

    人往往是經常會錯他人意的。她大可說來無意,可自己爲何偏偏感覺有一絲情、一分意在裏面?這難道不是自己的狹隘與自負嗎?

    自己修的是什麼道?

    修道便是修心。可他此刻因爲一些外物的表象就賦予其不同的意義,豈不是愧對自己身爲正一門人的本則?

    如此一來,他便坦然了,只微微苦笑了一下,不經意輕嘆一聲,悄若林間晚風。

    玉先鳳這麼看他一陣,便像個耍賴的頑童一般笑了起來,說道:“你這個人真是無趣……”

    這一次,張正陵坦然承認。

    “我確實挺無趣的……”

    只是不想,玉先鳳卻說道:“你叫我什麼玉閣主、玉閣主的,倒是好像刻意爲之。我很早以前不是說了嗎,你莫要叫我玉閣主。”

    聽她這麼說,張正陵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一個記憶像是閃電一般劃過腦海。

    在大概十五年前的正一門,他們初見之時,年少情迷的張正陵只見了玉先鳳一面,便忍不住叫她“仙女姐姐”。

    那是張正陵正值年少,大可以口無遮攔。現在快要三十歲的張正陵,還能像以往那樣,坦率地表露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嗎?

    是世事煩擾,讓他變了心智,還是他自己否認了從前的自己?

    此般想起從前,卻還像是昨日光景一般,近在咫尺,栩栩如生。亦如今晚他們同坐在草地上。只是他再也不能開口叫她“仙女姐姐”,或者因爲一時鬼迷心竅便抓住她的手撒嬌。

    小孩子習慣性的撒嬌,那是他們獨有的特權。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奸詐與算計,他們需要小心翼翼,纔不會落入別人的陷阱。張正陵如是想。

    這個殺機暗藏的江湖,正在不知不覺改變一個人。人們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坦誠相待。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