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想必是一種魔咒,一種超出秦如夢和吳雪定下契約的那種魔咒,不需要任何束縛的特殊存在。
這魔咒本不存在。但每當他呼喚一聲“大小姐”,或者當她叫他的名字,都會讓他感受到那一種無形的連接。不需要任何約定,也不需要任何矯飾,羈絆自然而成。
只要他在心中默唸,默唸她的名諱與尊稱,都會心潮澎湃,但思念隨之又會像退潮一般,徒留下脫水的貝類。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以怎樣的情感來看待她,但是她潛移默化之中成了他不可或缺的存在。回想起從前在南牌坊街當值的那段時日,小護衛都會覺得自己是在虛度光陰。
那時起,他豁然開朗,明白了何爲理想。它是不是真的遙不可及?它是不是真的只能供苟延殘喘者追憶?小護衛曾經這麼認爲,但是此刻他才真的明白自己心中所想,或者說是人生構成之一的“理想”這一概念。
它並非遙不可及,始終就在自己的心裏。他儘可能曾經幻想過要成爲不同尋常的人,但是他隨之發覺到了在自己麻木冷淡之後的真實。
沒有人,是活着就已經死了的。因爲小護衛真情實切地體會過,什麼叫做撥開雲霧見光明。
他發覺自己並未死,遠還不到瀕死的年紀,他本該會有不一樣的人生,哪怕他註定平凡,也會有一種只屬於他這個獨特存在的生命的綺麗人生。
小護衛摸着自己的心口,它還在劇烈跳動着,爲自己,爲他人,爲所有會變美好的事物。哪怕生活它現在極度糟糕,糟糕到快要放棄自我,他也會在那最後一秒,又重新恢復鬥志。那種堅韌不拔的頑強毅力,支撐着他走到今天。
雖然他的目標還不明確,也還未弄懂他的理想源自何處,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變化。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還活着,而不是一具麻木不仁的行屍走肉。
於是,當大小姐索要貝殼之時,小護衛卻沒有急着送給她。
她頗爲好奇,問道:“最近你在搗鼓什麼呢?一直沒見你。”
一個貼身護衛,忽然消失了,大小姐也是不禁好奇。她查看了一下護衛們的排班表,這才發現小護衛跟其他幾個護衛調了班,將守護她的任務暫且排到了最後。
小護衛卻藉故躲着她,終日蜷縮在房間裏,神神祕祕地不知在幹嘛。這一日,她四處閒逛,來到了小護衛住所的院子外,朝裏面喚了幾聲。
這一次,他老老實實走出來了。
大小姐笑道:“幹嗎啦,該不會是突然想躲在家裏,思考人生了?”
小護衛看起來有些疲倦,但是眼睛卻格外明亮。他垂散着頭髮,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就跑出來了。
大小姐打量着他,他卻顯得有些侷促不安,赧然笑了笑。
“什麼嘛,這麼神祕,連我也不能說嗎?”大小姐問道。
小護衛訕笑道:“如果是大小姐的命令,在下自然是沒有不從之理。”
大小姐長長嘆了口氣,幽幽道:“什麼命令不命令的……連你也來這一套嗎?真是令人沮喪……”
小護衛本是一表僕之忠心,卻不曾想惹了她不開心,頓時愧疚萬分,立馬連聲道歉。只是舌頭打了結,怎麼也說不利索。
大小姐瞧着他齟齬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好了。我知道你擺弄一些小玩意呢,可不可以給我看看?”
大小姐點點頭,說道:“就你那三腳貓保密工作,可騙不了任何人啊……”
原來所有感情都只是當局者迷。面具人現在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看待從前的小護衛,這才發覺到曾經的自己實在是有些令人迷惑。他以爲有些事情是隻屬於他自己的祕密,但也僅僅是自己永遠守護的祕密了。
小護衛無奈一嘆,把一串貝殼手環遞給了大小姐。
大小姐好奇地翻看着,問道:“這是你做的?”
小護衛點點頭。
“可以嘛……”她說道,“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若是拿出去當工藝品賣的話,或許不會比老師傅的手藝人氣差哦……”
說完,大小姐一本正經的臉就忽然綻開了一朵桃花,嬉笑了起來。
她問道:“做給誰的?這麼用心。”
小護衛動了動嘴脣,將呼之欲出的話語又咽了下去。他想起了小凌大哥曾經說過的話。他明白,若是自己將情感全部展露出去,那就再也不能待在這裏保護她了。
他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道:“嘛……就是隨便做着玩的……若是大小姐不嫌粗陋廉價,就送給你好了……”
大小姐看着他,可是他的眼神卻裝作若無其事地閃躲着。
良久,她笑道:“嘛……算了。”
她揚了揚手裏的手鍊,笑道:“這小傢伙我就收下嘍。如果你再用點心,一定會更加精美。沒準啊……若是你在其他方面也能如此,恐怕就不會是小護衛這麼簡單了吧?”
說完,她就走了,指尖還在轉悠着那串貝殼手鍊,它在那時的午後閃着光芒。
小護衛有些詫異地看着她,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重闈朱門之後,直到那扇大門緩緩關閉了,再也尋不見她蹦跳灑脫的身影。
可是他心中卻打開了一扇窗。
若是讓面具人回想一下,自己是何時變得對待事物開始用心,恐怕就是那時候吧。
從那之後,小護衛產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愛好。他開始關心身邊的人,開始關注米價,開始栽種粉白色牡丹,開始傾聽原本他極爲討厭的宮廷雅樂,開始喜歡夜晚的星空,開始琢磨時間與存在的祕密,開始思考深不可測的宇宙。
哦,對了,那隻小貓。誰知道它現在又跑到哪了,又在和哪個貓兒打架,會不會惹一身傷呢?小護衛也開始擔憂起來。
他開始關心一切,他開始思索自我與自然的關係,開始思考最令人着迷的時間迷宮。神祕的迷宮,永遠也走不出來的迷宮。
若是說那時的廣泛愛好,讓如今的面具人有何裨益的話,可能就是讓他養成了一個執着深思的習慣。這也爲他之後的武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他不是天才,也做不到過目不忘。
但是他極爲執着,執着到了病態的地步。
就算是難如“意真波”又如何?
他也還是開拓了意真波的其他路數和施展方式。全天下的功法也是。只要他思索天下武道,總能發覺到其中類似的奧祕。
這就是他的“道之統一”理論。
可是這一切都無法讓他動容。
戴上面具的他,無時無刻不在思索一個人類面臨或幻想的終極問題。
如何使時光倒退。
或者說,如何穿越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