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掌櫃沒有同我提過,想來他也不知道。”花文遠沉吟道,他對老夥計的人品還是很信得過的,“這件事暫且放着,就看馮德勝他們最後怎麼說。”
花容聽了這話,心下疑惑,她不在的這些天,難道還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明珠那孩子,前天割了腕子,你說她怎麼就這麼想不開……”
花文遠雖然不喜歡這個侄女,可也不願意見她有個好歹。
“那她——”死了……?
花容當真嚇了一跳,花明珠那要強的性子,得是被逼到什麼份兒上,纔會做出自殺這等事來。
“好在陸光祖回家發現的早,叫了回春堂的大夫,這才救回她一條命。”
花文遠提到陸光祖也沒什麼好聲氣,頂着讀書人的皮子,做一些鑽營之事也就罷了,而今還寵妾滅妻,生生將明珠逼到這地步。
還好……
花明珠還是花朵一樣的年紀,若是早早死了,確實挺可憐——“那爹的意思是——”
“你們到底是姐妹,咱們也沒有斷了來往,於情於理,你該去瞧瞧她。”
花文遠說完,想到家裏還存着一根上好的山參,等會兒取出來讓女兒一併帶去。
“對了,如今明珠並不在陸家,已經被接回孃家住了。”
花文遠料想女兒還不知道,特意交代道。
花容本來不願意管花明珠的閒事,可自家爹都開口了,這會兒也只能答應下來。
“好,女兒這就到大伯家走一趟。”
花容印象裏,還是去過兩次的,花明珠出嫁的時候,她當時也在。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兩家“花府”離的不算近,花容坐馬車穿過西街,在朱漆大門前停下。
門房看到馬車,掩下眼中的訝異,上前道:“見過三姑娘。”
花文宗和花文遠關係並不近,花容也鮮少上門,這會兒上門來做什麼?
花容點點頭,下了馬車,從側門進去,跟着一個婢女進了前院。入眼仍舊是一面“明月清風”的照壁,這是花文宗入楊家之後,特意請人另做的。
穿堂迴廊,曲徑通幽,府裏栽種植物大多爲墨蘭竹菊,極盡風雅之能事。楊家本是宗嫌棄其銅臭之氣太重,楊家老太爺和夫人過世後,他便重新翻修了一遍。
花容對此不屑一顧,若花文宗真這麼清高,怎麼會入贅楊家,棄筆從商?
又如何對兄弟的家產虎視眈眈,費盡心機?
這人,纔是真真正正的僞君子。
花明珠回孃家之後,仍舊住在她出閣之前的芙蓉院,此時已入深秋,其他花木已經漸次凋零,唯有這芙蓉花才初初開放,此時正是花繁葉茂,一片錦繡。
花容沿着鵝卵石小徑一直到了屋檐下,窗棱半開,便見花明珠半臥在牀上,青絲披散,神色奄奄,正出神望着園中花團錦簇。此情此景,無端讓人生出一種悲涼之感。
兩個婢女見了花容,連忙將她迎進屋裏,她們兩個原本是花楊氏的貼身婢女,而今暫且調了過來。
而花明珠的兩個陪嫁丫鬟,卻不見蹤影。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花明珠挺直背脊坐起來,臉色卻灰敗,想到先前花容重病,自己當時正是得意的時候,還暗籌着要將她說給劉縣令做妾。
而今風水輪流轉,劉縣令丟了官歸鄉,她自己的夫君卻納了美妾,且將她這個正室冷落一旁。
“我要是想看你笑話,當初在清平山,就該任你落下山去。”
花容揀着靠窗的椅子坐了,半點兒不客氣地道。
“是,我早該知道……”
花明珠點點頭,雖然她沒少欺負這個堂妹,可三妹卻從未認真同自己計較。口頭上的爭鋒少不了,傷害她的事情卻一件沒做過。
反倒是她真心相待的兩個隨身丫鬟,卻一個兩個被那賤人收買,當初若不是花容,春紅那賤婢當真會看着她眼睜睜掉下山去。
花容見她臉上現出憤恨之色,便知道她再無死志。
“石彩雲那賤人,只怕跟着劉縣令的時候就和陸光祖有一腿,如今入了陸家,全然不把我這個正妻放在眼裏。就連陸飛虎那小崽子,也被她哄得唯命是從,專門尋我的麻煩。還有家裏那些勢利眼的賤婢,全都圍着她轉……”
往日裏花明珠還自持官家夫人,而今想必是心中恨極,說話便如同那普通村婦一般。
“……”
花容看她咬牙切齒,面容扭曲,着實可怕,暗道無論如何,她以後都不要變成這個樣子。
“你還是當心點兒吧。”
花容見她露出的手腕裹着白布,而今又透出些許紅色來,應該是用力過猛滲了血。
花明珠喘口氣,略略平靜了些,接着道:“那賤人摔了琉璃瓶子,反而誣陷是我做的,就連陸飛虎那小崽子也口口聲聲說他親眼看着我摔的。”
“我不過分辨幾句,陸光祖他,竟然命人把我關到柴房。”
花明珠素來最愛面子,這麼做讓她在下人面前丟盡臉面,甚至比先前挨那一耳光還嚴重。
她一時想不開,又見柴房牆上掛着砍柴刀,就割了腕子……
其實,以花明珠的秉性,這些話她無論如何不會與花容說。可一來,花容與從前大不一樣了,二來,這些話,她竟然沒有個人可說。
平日裏“交好”的那些閨蜜,只怕這會兒正幸災樂禍呢!家裏父兄都是男子,母親聽了也只會哭,想着這幾日她哭的眼都腫了,花明珠哪兒還敢再去惹她掉淚?
“你就是笨,真要死了,豈不是稱了石彩雲的心?”
其實花容覺得,那個石彩雲也不怎麼精明,在大景朝,妾室被扶正,那是違法的。若是花明珠死了,正室夫人也輪不到她來坐。若是陸師爺再續一個厲害的,她又要如何?
“那我要怎麼辦?無論如何,我不願意再和陸光祖過下去。”
花明珠被罵了難得沒回嘴,提到陸光祖,又是一臉的憎惡,想到要再回陸家,心中就十分抗拒。
“既然過不下去,那就和離。”
花容理所當然地道,大景民風開放,若是夫妻不和,過不下去,和離也是可以的。只不過,與女子而言,名聲終是不太好聽。
“和離……?”
花明珠震驚了,不說別人,單是她爹都不會同意。先前她捱了巴掌回孃家訴苦,爹是怎麼說的?
一個正妻,不學如何主持中饋,卻和妾室爭風喫醋,成何體統?
這一回她自殺,也是大哥親自到陸家,把自己給接了回來。
花容沒好氣道:“你既不想和離,難道還能在孃家呆一輩子?”
“我爹不會同意的……”
花明珠眼圈兒又紅了,一直以爲對她疼愛有加的爹爹,卻只會勸她守婦道,凡事忍讓。而她懼怕的大哥,卻能頂着衆人的眼光,將她從陸家抱出來。
“你連死都不怕,還怕和你爹鬧?”
光腳不怕穿鞋的,只要花明珠豁出去鬧一場,花文宗未必不會同意。再者,還有花楊氏在一旁說項——怎麼着都是親生的女兒,花文宗真能那麼狠心?
“我,我試試?”
花明珠眼中終於泛出一點兒光彩來,似乎重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她盯了花容半晌又道,“我以前那麼對你,你真的一點兒不記恨?”
花容愣了一下,坦白道:“恨啊,怎麼不恨?你小時候就欺負我,還要把我說給縣令做小妾,還拿趙廷之的事兒戳我心窩子——”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是個人都會記恨,不記恨的那是聖母。
花明珠越聽越臊得慌,臉幾乎要埋到被子裏去,終還是沒忍住道:“那你爲什麼還要幫我?”
我幫她,幫她什麼了?
花容認真回想了一下,她一開始是有點兒可憐花明珠,後來話趕話的,就說到了和離……
花明珠見她沒說話,只當這是默認了,臉上露出一絲笑來,感慨道:“到了今日才知道,到底誰纔是真對我好。”
就好比她看似冷面冷心的大哥,還有總是對她說話不客氣的堂妹……
花容暗道:“你這都是誤解,我真沒想着幫你,對你好什麼的,更是沒有!”
但對着花明珠蒼白無血色的臉,算了,就讓她誤會着吧!
花楊氏端着燕窩粥進來,看到女兒難得有個笑模樣,很是欣慰——“我就知道你們姊妹感情好。”
可惜從前,這孩子性子內向,總不愛上門來。
又吩咐丫鬟春燕到廚房取一副碗勺,同花容道:“我煮了燕窩粥,容丫頭一起喝吧!”
“……”
花容覺得吧,花明珠的個性,雖然虛僞愛面子像她爹,但還是遺傳了她娘花楊氏更多些。這母女倆的笑容,簡直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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