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回去之後,也沒有放在心上,用過晚飯就將從桑下村帶回來的絲綢翻了出來。又讓杏兒多點了兩根蠟燭,在燭光下細細的翻看,又同家裏的絲綢做比對。
“姑娘,你哪兒來這麼難看的料子?”
杏兒點了蠟燭,回頭看到那灰撲撲霧煞煞的絲綢,十分嫌棄地道。長到這麼大,她還沒有見過這麼難看的絲綢料子。
“應該是絲不好,上好的桑蠶絲白裏微黃,咱們見到的那些五彩斑斕的絲綢,都是染了色的。”
心月看了一眼道,她見過的好料子不知道多少,對絲綢也有些瞭解。
“不錯,單是這絲的問題,就不好解決……”
花容連連嘆氣,這纔是其中一環,要想知道是不是蠶種的問題,就得從雲澤國弄蠶種,這路途遙遠,來來回回好幾個月,又要怎麼保存?
越想問題越多,簡直是困難重重……
花容又翻出那兩本書來看,從頭到尾,就跟看天書似的,沒有一頁認識的。
“這是,從雲澤國來的書?”
心月看到那封面上幾個粗黑的大字,有些驚訝地道。雲澤國並不像大景尚文重科舉,寫文出書不是很多,更何況還要千里迢迢運過來?這兩本書,只怕貴的很。
花容一喜,難不成,還真讓她撞了大運?
心月卻搖頭道:“我並不懂,只是偶然見過這種文字。”
花容剛升起來的一點兒喜悅心情,登時消失無蹤。
“朝廷設有四方館,專門學習他國語言和文字,但這些人都是直接爲朝廷所用。”
雲棲梧見她備受打擊,勉強又給了她一點兒希望。
只是這希望,也十分渺茫,他們又不去京城,就算去了京城,那些館員也未必願意給她翻譯。
“任重道遠,我是不會放棄的。”
花容握拳,自我激勵道。不就是不懂外文麼,就這麼個小坑,怎麼能阻擋她前進的腳步?
“姑娘,你到底要做什麼?”
杏兒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這又是破爛絲綢,又是鬼畫符書的——
花容很想說,她只是要嘗試一種可能,一種幫百姓擺脫困苦生活的可能。她想要讓無數像石頭那樣的孩子,生活裏多一些希望。
可話到嘴邊,被三雙眼睛盯着,又忽然泄了氣……
雲棲梧見她跟霜打了一樣,開口道:“你想做,就去做。”
花容心裏充滿了喜悅,就算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還是想要得到其他人的理解和支持。
只是,和雲棲梧四目相對,她就知道了這人的想法——就算這件事不可能成功,他一點兒也不看好,但也不妨礙他支持。
然而,這種支持,她一點兒都不覺得高興好麼?
…………
馮德勝從花家村收租回來,又依照劉掌櫃的話,跑了一趟白山縣,又立刻來回話。
他的連襟薛幹,也跟着來了。
劉掌櫃領着兩人去見東家,收租的差事雖然給了馮德勝,但田地上的事情,一向都是花文遠在經手。
“白山縣那些佃戶要減租?”
花文遠事先已經得了女兒的信兒,這會兒聽了劉掌櫃的話也沒有動怒,只放下手裏的賬本去看馮德勝。
“回老爺,那些佃戶聚在一起鬧事,說是不給他們減租,今年的租子就不交了。還說,那麼多地,他們要是不租,也不讓別家租,到時候就只能荒着……”
說話的卻不是馮德勝,而是他的連襟薛幹。
薛幹能說會道,只是簡單幾句話,就讓人聽了氣憤不已。
“老爺,既然他們忘恩負義,是不是該懲治——”
劉掌櫃話說到一半,卻見他內弟馮德勝雙腿微微顫抖,額頭也一直在冒汗,心裏猛然一驚。他這個內弟,一向老實肯幹,希望不要做糊塗事纔好。
“這些話,是那些佃戶親口所說?”
花文遠臉色沉沉,盯着馮德勝,聲音徐緩中帶着威嚴。
“小的不敢欺瞞,確實是,是他們親口說的。老爺若是不信,可以問馮管事。”
薛乾硬着頭皮道,又將馮德勝拉了一道。”
劉掌櫃越發覺得不對勁,走到馮德勝身邊,冷聲命令道。
“是,是……”
馮德勝額頭豆大的汗珠子往地上砸,哆哆嗦嗦地道。
“馮德勝,你還不說實話!”
劉掌櫃對這個內弟失望至極,往日看在他老實肯幹,自己沒少幫扶,可如今——
“老爺,分明是馮管事指使小人這麼做的,怎麼能推到小的一個人頭上?小人家裏窮的很,如何拿的出五十兩銀子?”
薛幹千算萬算還是失算了,他知道自己這個連襟人老實,可不知道他膽子這麼小,這麼簡單幾句話就露餡兒了。還將他們當初說好的,全給招了。
打着東家的名義“行騙”,這要是送到官府,是要挨板子的。馮德勝怎麼說都是劉掌櫃的內弟,若是推到他頭上,還能留幾分餘地。
“你,你胡說……分明是你說,家裏祖傳的玉佩能典當五十兩……”
馮德勝憋的麪皮紫漲,最後也只說出這麼一句來。要不是薛幹同他顯擺過那玉佩,他又怎麼可能會輕易相信。
“你也說了,那是我家裏祖傳的玉佩,怎麼會去當掉?老爺明鑑,小的句句屬實。”
薛幹指天指地,咬死了他是被指使。
這樣的人就是無賴,馮德勝悔不當初,只怪他自己識人不清,如今卻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是麼?你的玉佩,不是早就拿去還賭債了?”花容推門進來,笑吟吟地看着薛幹,“當初,你說我什麼來着?”
薛幹一下子坐在地上,他對花容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還有她那“殺神”丈夫,更是死也忘不了。
“你,你怎麼在這裏?什麼賭債,我不知道。”
薛幹心一沉,直覺今天要完,仍舊垂死掙扎道。
“三個月前你欠了賭坊一大筆銀子,逼不得已將家傳玉佩抵押,又告訴賭坊的人,等秋收以後,將剩下的銀子還了。”花容所說,仿若親見,“然後,你才請的馮德勝喝酒,說是看他一個人忙不過來,要給他幫忙!”
既是薛幹先起的念,又如何能說是被人指使?
容喜樓有專門聯絡用的信鴿,花容當天便傳信到花府,讓周川將薛乾的事情查清楚。
周川接到信兒,果然將薛乾的底細調查的一清二楚,差點兒沒有把他祖宗三代都給扒拉一遍。
所以,薛乾的底細,花文遠也早就一清二楚。
這會兒,馮德勝也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只一個勁兒地跪在地上磕頭。擺脫了主謀的罪名,不用給薛幹頂罪,就是多挨幾板子,他也願意!
“你,你是”花容?
薛幹這會兒反應過來了,卻還是難以置信——那個“殺神”一樣的男人,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去做上門女婿?
“東家,我——”
劉掌櫃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馮德勝是他內弟,就算他不知情,也有連帶責任。
花文遠拍拍劉掌櫃肩膀道:“這件事,我也不想鬧大,不必送官府,將他二人打了板子攆出去吧!”
“若東家還信得過我,今年白山縣的租子,我親自去收。”
劉掌櫃抹把臉道,這麼做,也帶着將功贖罪的意思。
“也好,明年你再物色新人選吧……”
花文遠知道他心中難安,這麼做,心裏反倒好受些,也就答應了。
等書房裏只剩下父女兩個,花文遠將女兒大大誇獎了一番。
這件事,女兒辦的很是不錯,利落老練,哪怕是他自己親自來,只怕也只能做到這一步。
“爹爹,你覺得,改農爲桑如何?將農田改成桑苗,再養蠶繅絲,最後改良咱們的紡織技術……這樣一來,糧食的問題就解決了。咱們本國的絲綢質量上去了,也能減少從雲澤國進口……”
花容將改桑田的好處一一說了,然後一臉期待地看着她爹。
雖然,女兒的能力剛剛纔得到證實,但不代表,她就能異想天開……
——想法是好的,可從種桑到紡織,這中間有多少環節?朝廷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單憑着她一個人,怎麼可能?
花文遠沉默片刻,一拍大腿道:“行,你想怎麼做,爹爹都支持!明年開春,把容喜莊的肥田劃出來幾十畝給你試試,成不成?”
花容無語了,這語氣,分明就是哄她開心。人家爹孃是買玩具哄孩子,她家爹爹更大方,直接弄幾十畝田任由女兒折騰。
當爹的想法,花容很明白——
雖然覺得女兒根本不可能成功,但只要她玩的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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