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郎君的一身青衣,臉上帶着疲憊。顯然是一路長途跋涉,趕在朝會前,抵達了朱雀門前。
桓儇扶着徐姑姑的手,施然步下馬車。溫和的目光從一衆朝臣身上掠過,最後緩步走到裴重熙身邊,與他並肩而立。二人一齊望向那個一臉風塵僕僕的蘇淮意。
“蘇淮意的同伴回來了。”桓儇挑脣笑道:“看樣子這局本宮贏了。”
“高嶽有罪,但我想保高家。”裴重熙沉眸道。
二人正說着,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笑。
未幾。溫行儉和溫藺走到二人身側,朝二人拱手作揖。跟着他們身旁的幾個溫氏一黨的朝臣,也紛紛拱手施禮。
目光在溫家叔侄身上打了個轉,桓儇屈指撫了撫廣袖,“溫僕射,看上去氣色很不好。莫不是病了?”
“勞大殿下掛礙,臣無事。”說着溫行儉捋了捋鬍鬚,眼露深意,“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您倒是順風順水,底下那些人卻一個比一個可憐。梁承耀至今還未赴任吧?”
桓儇面上情緒無改,唯獨嘴角噙了抹笑意。溫和的目光在溫行儉身上停頓一陣,拂袖挽過裴重熙臂彎,雙雙離去。
這一陣日子都過得十分順心的溫行儉,陡然被桓儇這般拂了面子。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又察覺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只得壓下怒火,佯裝鎮定地離去。
這副模樣落在旁觀者眼中,尤爲滑稽。
如同桓儇所料,門口那青衣郎君是蘇淮意派來的小吏。小吏帶來的奏疏中,蘇淮意已經陳述了樂德珪和海寇勾結的原委。所謂的勾結海寇根本是無稽之談,是有人故意陷害。多番詢問縣衙的主簿、其他吏佐,和高密縣的百姓皆是說這位樂姓縣令,在政績上無錯,且十分愛民。
試問這樣的人,如何會和海寇勾結。奏疏裏又另外附了一句話,懇請陛下嚴查密州刺史高嶽。
這封言詞懇切的奏疏,在御史臺審過後,立刻被呈交到了政事堂。由政事堂定奪要如何處理此事。
纖細白皙的手指落在硃紅奏疏上,桓儇羽玉眉斜作扇屏。意味深長地望向溫行儉,淺淺勾脣,“這封奏疏是該呈給陛下,諸位意下如何?”
聞言溫行儉擡首,睇目四周。
謝安石低頭飲茶,荀寒臺閉目眼神,而裴重熙則笑得一臉高深莫測。見幾人皆是這般模樣,溫行儉狠狠瞪了桓儇一眸。內心暗罵一句狡詐。政事堂是朝廷議事地方,可這三省執牛耳的幾人,已經紛紛倒戈向桓儇。哪裏還有議事的必要。
“大殿下都有了主意,還有再議的必要麼!”溫行儉語氣不善。
“自然還是要議的。”桓儇鳳目中幽光流轉,淺淺勾脣,“政事堂不是一言堂。本宮也沒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所以得與諸位商議。”
喫癟許久的桓儇,終於再度露了鋒芒。她隱匿在府中修身養性多日,只怕許多都以爲她已經失去了利爪,如今只是一頭奄奄一息的猛獸,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力。
並不理會溫行儉的挑釁,桓儇垂首去看案上的奏疏。眉梢微蹙,目露凝重。
因她之故被牽連的武攸寧和顧峯,以及梁承耀,都必須趕快讓他們官復原職。梁承耀也得按照計劃,趕快去河南道上赴任。
日影漸偏。溫行儉和溫藺叔侄二人拂袖離去,政事堂內只剩下桓、裴、謝、荀四人。
四人對視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庶僕。躬身疊步退出,關門並守在門口。
“謝公、荀侍中。”親自斟了兩盞茶推到二人眼前,桓儇面上浮起愧疚,“此前本宮避權,有勞二位替本宮多方周旋。”
彼時她避權與府中,爲了不讓溫家有機會算計。所以拜託謝、荀二家替她考校儒生和網羅人才,一番下來所獲頗豐。
“老夫原本擔心大殿下不打算出來了。”看着桓儇,謝安石頗爲無奈地道。
桓儇避權一月,他在這一月裏亦是提心吊膽。雖然說歷經三朝,應當是見慣了風浪。當這回不同,謝氏一族的身家性命,皆系在了桓儇身上。若桓儇榮,則謝氏一族無恙,若桓儇落敗,謝家則不復存在。
這是一場豪賭。
知曉二人在想什麼,桓儇雙眼微揚,囅然莞爾,“兩位放心,本宮有把握全身而退。”
她籌謀多日,自然是想好了萬一失手的退路。
如今暫且露出破綻,無非是想試探試探溫家到底是何籌謀。雖然試探的結果,不算如她意,但是也摸到了溫嵇的想法。
“大殿下行事我等放心。武、顧、梁三位郎君在等着官復原職吧?”荀寒臺幽幽一眼望向桓儇,沉聲發問。
聞問桓儇苦笑,“自然。此前我同景思商量過,打算放梁承耀去汲縣任縣令。他性子端正,適合去黃河河道上歷練一二。”
黃河河堤的維護,在支度國用上就佔了極大的一筆。而汲縣恰好又管着一段河堤,由梁承耀去。一來可以歷練歷練,二來可以替她盯着此處。
“此事老夫會去吏部打個招呼。”
“多謝荀侍中。”桓儇溫聲道。
二人與桓儇交涉完畢,相繼離去。
桓儇偏首睇向身旁的裴重熙,挽脣,“近日怎麼越發的沉默?這可不像你往日性子。”
在她印象裏,裴重熙絕非是寡言之人。眼下他這副模樣,必然是心裏藏了事。又見他眸光深邃地回望自己,她當下抿脣。
“只是看着如今的你,我覺得高興。”裴重熙起身,傾脣於桓儇道:“走吧,我們回家。”
最後兩字入耳,桓儇眯了眯眼。握住裴重熙伸向她的手,揚首輕笑。
“回家。”
只有回了他們的家,纔可以暫時屏退一切風雨。
二人行於宮道上。桓儇望着裴重熙俊朗的側臉,鳳眸中暈開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