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甘河子 >第十章 知娃失去爹和娘
    德福德林倆兄弟現在就僵持在狗三發喪時經過的路上。雨停了沒幾天,這條羊腸小道歷經了一整天的陰風橫掃,在牛羣羊羣深一腳淺一腳的踐踏下早已面目全非,邊緣散落着稀稀拉拉的羊糞蛋蛋子,偶爾幾個坑窪有泛着白沫的液體往外蔓延着,散發出一股似熱非熱的草腥尿騷味。

    德福本就因家裏斷糧,小喜鵲沒奶喫的事情忙慌!一整天沒看到德林,見這德林又摸了人家柿子。一聯想到狗三那傻缺樣,氣不打一處來。

    “撿的!這四野八荒的,也沒個人影兒,那個又能證明是你撿的!”德福搶過德林的話,凝望着狗三跳崖的方向。

    “咱有娃兒啊!再看看那滿倉,沒爹管沒娘疼的娃兒多恓惶(恓惶:關中方言:可憐)!”德福語重心長的說道着,順手抓了一把土渣子撒在了摔碎的柿子上。

    滿倉自打狗三遭難以後,就被趕出了黃家。老東家黃大善人還算仁慈,可憐這娃兒,臨出門時命管家給塞了幾個大餅備了一牀被褥,也不至於飢寒交迫凍死在外頭。這娃兒不知從哪個多舌的人那兒聽得他爹狗三就是老東家弄死的。是死活都不肯跟着德林德福回老家,半道上趁人不備一溜煙消失的是無影無蹤。德福德林倆人沿着渭河灘找了兩三日,實在沒折就回來了。倆人還因這事鬧得好一陣子不再來往不說話。

    後來有鄉黨去幹河子旁的尼姑庵裏敬香,這娃兒正蜷縮在路畔的烤煙房裏,像花子一樣裹着他爹狗三生前那件爛衣裳啃着生地瓜。這信兒很快就傳到了黃大善人那兒,老東家黃大善人想着實在不行就收留了這娃兒。找來管家合計。

    “守川哪,我合計了下,這狗三留下的這娃兒還小,這麼冷的天流落在外也不是個辦法,尋思着實在不行咱把這娃娃收留了,你看咋樣?”老東家靠裏牆坐在中堂木凳上,雙手摻在棉衣袖口裏。老管家黃守川躬了身子畢恭畢敬的靠邊候着。

    “這滿倉娃可憐不假,可咱不能養虎爲患哪!”老管家考慮的久遠,覺得實在不妥!

    “虎!虎從何來?”老東家不解。

    老管家上前一步接着道:“遵老爺囑託,前兒個帶了乾糧棉衣去找,這娃兒機警,見有人來老遠的就躲躲閃閃,近身一看是咱黃家人,好說歹說就是不要,惱紅了眼叫囂着......叫囂着是咱們黃家人殺了他爹!”黃守川見四下無人頓了一下湊上前去戰戰兢兢的把話說完。

    老東家一聽這話,盯着門外半天都不曾做聲,黃守川哪敢驚擾,只好小心翼翼的退了出來。

    德福現在拿滿倉說事,滿倉娃是可憐,小小年紀沒了爹孃不說又活生生的被浸在了這仇海之中,不由得讓人更加厭惡那狗三兄弟!

    德福德林倆人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一前一後扛着牛草進了後院。公牛喫飽了前腿跨進槽裏伸出長長的舌頭舔着橫杆,母牛臥在圈裏鼓着圓圓的肚子一臉的悠閒。草房裏幾頭調皮的牛犢在新鮮的草料堆裏踢騰着,這年月人活得真不如一頭牲畜!

    看到這些,德林哪還有心思再到竈上去打飯!把鐮刀繩子掛到牛棚外牆上就急匆匆的往回趕。知娃鬧騰了這麼多天,家裏什麼情形實在琢磨不清。德福收拾完羊圈添了草料來找德林,裏裏外外也不見個人影,就自個兒拿了碗筷去了伙房。

    低矮的倉房隱沒在黑漆漆的夜色當中,遠處雞子山頂的寺廟儘管隱隱的還有一絲燈火,讓人簡直誤以爲那是出沒的螢火蟲。

    倉房門上上着鎖,屋子裏沒動過煙火。德林昨晚退下來的髒衣服依舊在炕沿子上耷拉着。

    “看來這娘們是一整天都沒回來過!”德林心裏怨怒着,還是先把知娃接回來再說。

    剛走到麥場路口,迎面正撞上了扛着布袋子的德福。

    “狗日的糧食!”德福將肩頭布袋子揚了揚,扔在腳邊轉身要走。

    “哪兒來的?”德林不待德福轉身一把拽住膀子,把德福拉扯得打了個趔趄。

    “老東家發慈悲,念着你幹活出力,牛喂得飽喫得好打賞你的!”德福細細的解釋着,他知道眼前這個不愛說話的傻大個兒,不跟他解說清楚還真會扛了糧食再折返回去找老東家問個清楚!

    發黃的布袋子上一個大大的圓圈裏圈着一個大大的“黃”字。這口袋成德林再熟悉不過了,夏秋兩季夥計們忙活完,糧食一入倉,那些個犁把式,車把式都會得到老東家這樣的獎賞。秋糧還沒下地,老東家就給了獎賞。狗三的事也真難爲了老東家。白天人多嘴雜,趁着夜色讓德福送過來倒也合情合理!

    “也獎了我一袋,東家是個好人啊!這哪是什麼獎賞,分明是不忍心看着咱哥倆因爲狗三的事情跟着鬧饑荒!”德福嘆息着遞給德林一片菸葉子,自個兒又在口袋摸出一片在掌心啐了口水來回的搓捻着。

    “好人!哪個鱉孫貨這兩天一直吵吵着要點了人家房子,綁了人家孫子?”德林故意數落着。倆人又像先前一樣嬉鬧着。

    有了糧食,什麼苦什麼難都是個球,一腳就撇開了......

    不知道有多久倆人再沒有像現在這樣親密的說笑了!藉着糧食袋子倆人背靠背抽着菸葉子,空氣中都是嗆人的旱菸味。

    “咋!有心事?”德福見德林半天不吭聲追問。

    “知娃娘走了......”德林話沒說完,就被這菸草嗆得一直咳嗽着,眼角嗆出了淚水。

    “知娃娘走了!”德福聽到這話驚得手一哆嗦,滾紅的菸頭噗的一聲追趕着秋風忽閃着騰開一片燦爛,瞬既又消失在這漆黑的夜裏。

    “啥時候的事啊!”德福站起身,在呼嘯而過的秋風裏似乎站不穩腳跟一般。

    “天亮時發覺的,這婆娘吃不了苦,連夜摸黑走的。”德林低頭在鞋底上蹭着菸灰語氣異常的平靜。

    沒喫沒穿又住着個破穀倉的光景,德林自個兒都覺得寒磣,更別提女人了。離開是遲早的事,哪裏還敢埋怨呢?留下個兒子知娃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奢侈了!

    知娃寄養在了德福家,喜鵲娘心善,不會少了娃兒喫穿!

    知娃孃的不辭而別成了成德林心底一道抹之不去的傷疤。一個心高氣盛之人,光景過成了這般模樣不說,婆娘還跟人跑了。現在一個大爺們拉扯着個喫奶的娃娃,心裏的苦水只能是敲掉了的牙往肚子裏咽了。

    這一日,農活剛剛完畢。老管家趕着散工的當兒把德福德林留了下來,說是東家有事商議。該獎的也獎了,該分的也都分了。夥計們領了工錢都興致勃勃的收拾着行囊準備返鄉,德林德福倆兄弟跟在管家身後戰戰兢兢的候在東家臥房外。

    兄弟倆被老管家領進屋的時候,老東家依舊靠着裏牆坐在中堂的靠背椅上。披了件黑綢長棉袍,戴了頂鑲玉八角帽。氣色不大好,斷斷續續的咳着。見德福德林進來,點了頭招呼着使了眼色讓管家賜座。德福德林哪敢在老東家面前放肆,戰戰兢兢的靠邊候着。老東家是有功名的人,雖還鄉不再理政,但聲名顯赫在外。產的糧食大都援助了將士去守關。

    屋子裏咳聲不斷,東家揮了揮手示意管家先開口,管家會意後往後退了幾步一轉身對着德林德福倆兄弟道:“兩位賢弟,幹河子常年缺水,莊稼長不起來,自打麥忙時節以來,收成一直不好。東家一時心急惹了風寒,今日把兩位找來就是遵照老爺的意思合計合計,看能否在開春之前在幹河子上下游挖出兩眼井,劍雨河年年洪災,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

    “在幹河子挖井!”倆人幾乎異口同聲驚叫起來。幹河子緊靠着石頭灘別說挖井,開個荒都別提有多難,一幫夥計常年在石頭灘做工,犁頭?頭不知崩壞了多少把,也因此沒少遭受那監工黃貴仁的白眼和皮鞭。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管家頓了頓接着道:“這事兒是挺玄乎,也有點兒不着邊。老爺的意思是百想不如一看,百看不如一干。老爺年紀大了,又沒個後人,就想着趁着這花甲惶惶之年給莊裏鄉親留個念想,畢竟這靠天喫飯的黃土樑子咱靠不住,也不敢不思量......”老管家說着,忍不住老淚縱橫,連忙退後用衣袖抹着淚珠兒。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德福德林又怎能不應承下來呢?只是石頭灘裏到處都是沙土地,沙土地沒有抗壓力,井還沒挖到三分之一就坍塌了,埋在了井底下的正是德林!德福和幾個夥計撲到坍塌的井沿上雙手扒拉出了血,磨光了指甲蓋,嗓子吼到沙啞,又有什麼用呢!

    小白菜呀

    地裏黃呀

    兩三歲啊

    沒了娘啊

    ……

    兩三歲的小白菜至少能在地上奔跑打鬧了!可憐的知娃,還不到倆月便沒了爹,丟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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