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只有少量的昏黃燈光黯淡發作，她憑依記憶，圓熟地走出洋樓，到達室外，意圖散步。
梟梟白氣從齒尖滲出，飄幽浮起，融入空氣，留下一片水霧。餘光觸及坐在階梯上的朦朧人影，艾達倏地僵住，雙腿彷彿釘死在地面，任由大腦驅使催趕，也不見挪動的跡象。
羅根皺起鼻尖，彷彿察覺性的回頭，驀然撞上綠色眼瞳。
艾達望着他迅速擰起的眉頭，乾巴巴道：“嗨、嗨？”
對方既不答話也沒動作，癱坐在石梯，手指捏了罐啤酒，指尖已是濡潤，匝着星點水液。他就這麼保持弧度，大概過了倆秒，從鼻端擠出一聲輕哼，復又扭回臉。
艾達杵在原地，放下打招呼的右手，目睹男人擡高酒罐呷飲，凸起的喉結上下滑滾，令她回想前日——不光是雅各布，因爲自己的操作不當，生生讓他躺了倆天。
額……趁現在道個歉？
她有點決定不下，起因是因爲誤會，讓他以爲自己要殺了小女孩，之後又是誤會套誤會，讓雅各布動手……
苦惱的神情被羅根打散，男人的聲音正如他的性格般，就像威士忌裏混有顆生鏽鐵釘，倆種不相干的奇妙比喻融入他的澳洲口音，醇味撲面而來。
“如果你打算站在那兒一夜的話就當我沒說。”
艾達深吸口氣，扯開左腿，步幅很窄，但踏的很深。
去就去！又不是慫你！
她在羅根身邊坐下，對方隨手扔來一罐酒，易拉罐在她的手心中彈了倆下，才被攥緊。似是嘲笑她的笨拙，男人再度發出冷哼。
她置若罔聞，徑直拉開易拉環，懟了一口；大冷天，冰啤酒，寒顫不可避免地釋放於身體各處。
羅根：“……………………“
艾達：“……………………”
這場沉默簡直就是尷尬的具現化現場。艾達怨念地飲酒，不得不提，校規中明文規定了禁止以任何形式在學校私藏酒精，而她作爲老師，大半夜的和另一名老師監守自盜。
更別提，還是大喇喇坐在校門口，生怕沒人看見……
這真是太詭異了！
艾達把目光游到身側，在對方硬直的臉部輪廓下，略微屏息。她想，既然爲了雅各布以後不會被這名老師穿小鞋，那還是先開口道歉表誠意吧……
“之前的事……嗯……和你說聲對不起，情況比較緊急，我一時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一想到倆天前自己差點死在他手上，舌頭就像是在打結，“你也下手比較狠，我們這邊也差不多，那這樣，喝完這頓酒我們就——算了？”
羅根睨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揚起手臂，酒罐相撞發出動靜。
艾達悻悻地灌酒，心想，這算是和解了吧？
“我之前見過你，就一次，在莫斯科。”羅根比想象中健談，至少艾達以爲他會是惜字如金的那類人，他沉默了一會，擡頜飲酒，平展的語聲跟了出來：“你當時——很煩人，特別煩人；沒想到你現在變成這樣了。”
忽然起了陣風，男人的聲音變得支離破碎，很難捕捉地完整。
“我聽查爾斯說了你的情況，我沒什麼能幫得到你的。唯一能給你的建議就是，做點什麼事，讓自己忙起來。“他苦笑了一聲，”算得上是前人的經驗之談吧。“
艾達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的視線貼在羅根的那件皮夾外套上，外套似是久經時年，末梢磨得破皮，裏面是件不合時宜的工字背心，表面浮凸出線條紋理，隱隱勾勒出肌肉輪廓，如同連綿起伏的山巒。
“我能拜託你件事嗎？”她問。
羅根淡淡的回了句“什麼？”。
她鼓足了勇氣，翕動嘴脣，不自然地問：
“你能，你能教我怎麼打架嗎？”語聲停了一停，似是醞釀，“我什麼也不會，但是總有人找上我，我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上次得神眷顧，這次僥倖，可是好運又能救我幾次呢？”
羅根的手歇停半空，酒罐要遞不遞，狀似考慮。
艾達趁熱打鐵：“我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我在這呆不了多久，就一個周——或是幾天？”
羅根不再遲疑，啤酒遞近脣邊，仰面呷飲，“你找錯人了，我不會教人。”
“我沒有別的人選了。”
這段對視來的有點猝不及防，艾達心虛地率先挪開視線。
艾達忙不迭地點頭，眼神愈發感激，“謝謝你！”
回去的路上羅根還在罵罵咧咧，艾達心情大好，連回宿舍的路程都在她眼裏縮短了不少。躺到牀上時還激動地在牀上做無意義的踢腿動作。
她點開油管，興奮地想搜索一些武打技能教學，她欲點開搜索欄，卻被主頁五花八門的推送，其中一條吸引了注意力；艾達戳開視頻，經過一陣轉圈後，緩衝完成。
黑幕開頭先彈出來了一段人聲，年紀不大，斂不住的雀躍從他的聲調中跳出，蹦入耳蝸。
“局勢對你不利？生活感到危機？“
艾達：！！！
這不就是她的問題嗎！
她興致勃勃地調大外放聲音，心中彭拜萬分；男性的聲音如同親臨，每個字兒都被艾達極具主觀的冠上‘希望’一詞。他舉例說明的幾點煩惱，她感同身受地快要哭出聲。
“你家地下室裏有超級惡棍！？總有人對你窮追不捨？”
艾達：對！！沒錯！！太對了！！
“你的能力有限？需要幫助卻找不到合適的人？”
艾達：沒錯！！！這就是我需要的！！
“活計不分大小，現在你可以和他們全體作鬥爭！”
艾達：！！還有這種好事？
“來吧！打開錢包拿起電話——因爲你可以僱只蝙蝠啦！！”
艾達：………………？？？？
屏幕驟亮，多了畫面；一名夾克男性破窗而出，玻璃碎片四下飛濺，拍攝角度中，男性在降落途中起先抱頭，頃刻旋身展開雙臂，掀露雙槍；火舌剎那自黢黑槍管竄出，畫面出現馬賽克，但很容易就推斷出追來的西裝男被他爆了頭。
……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
持槍男性的頭盔……是該死的眼熟！！
視頻沒完，語聲還在繼續。
畫面一轉，剪輯貼了另外一段，蝙蝠出現了第二隻；黑色身影與紅色身影相互過招，蝙蝠俠拽着披風奮起一腳踢在紅頭罩的胸口，後者慣性後退，不出半秒，倏地繃直上身，槍口立刻拔向騎士。
“哇哦~瞧瞧他們的身手！！“
艾達：………………
蝙蝠內鬥還在繼續，語聲仍孜孜不倦地解說；畫面再轉，出現了紅頭罩放大後的半邊頭盔，那抹紅色深深的埋進艾達的眼中，乍然多了鮮活，醞釀已久的熱度驟然奔瀉，如洪流般湮入骨血，和心跳達成協議，與之一同躍動。
“就像擁有了你的私人超級英雄！隨叫隨到！馬上撥打僱只——蝙蝠！接線員隨時恭候您！”
手機滑落手心，跌在牀上；主人毫無反應，五官彷彿是被貼在面部，沒有任何情緒，唯有雙眼定在牀沿的手機。
………………
傑森……傑森他混的這麼慘了嗎？？
艾達看着上面的座機號碼，十分確信這不是他本人的電話號，倒不如說傑森是完全不會做這種事——也說不準，萬一是現實使人低頭，就他那對性感胸肌，假如去……咳咳，也不是不行……
她內心上演大劇，僅憑腦補，按圖索驥，推斷出堂堂紅頭罩，爲錢低頭。
慘！太慘了！
——“篤篤”
艾達下意識劃出軟件界面，摁滅手機；她離開牀榻，來到門前擰開門鎖。
木質門發出“吱嘎”聲，視線觸碰門後的奶油色微微聳動的發旋；他垂下腦袋，小聲嘀咕，見她開門才揚起下頜，勉強笑言：
“老師，我是來——”
笑容忽地僵滯，句尾緩慢消了聲。艾達猛地驚醒，一把拽上他的手腕順勢往裏拉，她摁住少年的肩膀，在重心交移的過程中小腿一踢。
“嘭！”
接連倆聲，門頁摔攏；女性騎在少年的腰眼，隻手扼在他的脖後，雙膝桎梏後者的手臂。她渾身戰慄，行動比大腦要快，呼吸間便將渾身的重量傾軋於他，不給對方任何掙脫的空隙。
中央暖氣持續運轉，肋骨下的心臟負荷工作，強韌有力的鼓動黏在耳膜；艾達緊張地利用另一隻手壓住他欲動的頭部。
要命，她想，校規明令有熄燈時間，過了點就不允許有學生溜下牀，所以纔在沒有化妝時出去溜達。
皮特羅的臉被摁貼地面，他艱澀地捯了口氣，怒吼衝出胸腔。
——“軍|械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