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小狐狸,不是你派來救我的麼若不是它及時相救,我可能已經被師兄”
不承認也沒關係。青玉案試圖從楚雲深眼中找到破綻,但是還是失敗了。他眼神中只有睏意。
真是個讓人一點辦法都沒有的男人。青玉案清楚得感覺到,楚雲深身上有跟那隻小狐狸相同的氣息。她的感覺不會有錯。十天之內,楚雲深一定是跟折煙碰過面的。
而且,關於那隻狐狸的事,她已經問過晏清都。他說不是他,他不會撒謊;南歌子呢,沒有不承認的必要。其他的人更無可能。
就只剩下楚雲深了。他明明是關心着別人的,爲什麼要裝作與他毫無關係,冷漠無情的樣子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自己知道,他的兄弟們應該知道。現在的青玉案,只怕還沒有機會知道。
青玉案用感激的眼神直視着楚雲深。他盡力逃避着她歡欣而溫情的目光,直到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他低下頭不敢直視她含着清露雲霞般的目光。這算是承認了。
“說起來現在死靈山已經夷爲平地,師兄他一世英名,卻不想落得這等下場”
青玉案語露悲慼。什麼下場,死無葬身之地麼楚雲深又暗自覺得好笑。青玉案這般聰明,竟然也沒看出她那位“師兄”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麼
至少她應該注意到話很多。簡直就是個話癆。
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話梅的毛病。她竊取情報的最高手段就是遠程操控機關人。無論是相貌,形體,動作,習慣,甚至武功魔法,絕對可以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但是隻有一個破綻。那就是,機關人會在語言上繼承話梅的毛病話多。因爲機關人和本人太像,即便是最親密的人也辨不出真假,便更少有人知道機關人在設計上的弱點
話梅做的機關人無一例外,全都和她本人一樣,害怕小動物。
不知道青玉案將來發現她師兄其實並沒死,會有什麼反應。
“呵呵。”楚雲深想着,不由笑出了聲。青玉案不明白楚雲深在笑什麼。雖說玉微口碑很差,門派之外很少有喜歡他的,可畢竟他已經去世
“啊呃姆。”楚雲深打了個招牌的哈欠,起身道,“啊,話都說完了吧,我要走了。”
他頭也不回得疾步走掉,就像是逃跑。他也不明白爲什麼會逃避青玉案的眼神。被她看着,實在是不大舒服。
簡單得概括下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睡意全無。
楚雲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這兩天,大家都爲冷冰的身體狀況憂心不已。他卻不知在幹什麼,連睡覺都不回武府。
今天晚上連綴錦樓附近都不想呆了。
他枕着手臂在街巷中漫無目的得遊魂。之前好幾次也是這樣,找不到睡覺的地方,走着走着,“噗通”一聲倒在地上,開始呼呼大睡。睜眼之後,已經是不知幾天後的早晨了。
踏着踩不碎的月光,聽着遠處的喧鬧聲,陌生的嗔怪,熟悉的怒罵,酒香味混着夏夜特有的味道飄然而來。繡樓的紅燈籠搖曳着含蓄的寂寞。扎着羊角小辮的小女孩,拉着穿肚兜的小男孩咯咯咯歡笑着跑過他的身旁。
不知不覺走到熱鬧的地方了。
他從來都討厭熱鬧的地方。他應該轉身就走。
但是他的腳步竟然不由自主得向前邁進。融入這片繁華,融入陌生人的氣息,儘管,他仍然是一個人。
那種與世隔絕的,將整個靈魂放逐到夢境中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
真的是與世隔絕。坐在茶館裏,邊聽說書邊喝茶;放河燈,點燃焰火棒,許下心願;甚至是在酒館裏爲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拍桌子抽刀子得吵起來
可笑的願望。都只是在夢裏做過罷了。大多數時候,他都只是仰望着星空,想象着那些遙遠的浮華。
楚雲深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粉紅色的鬧哄哄小姑娘,至今記不住她的名字,也許是腦子裏有意識得在抗拒記住。她天生活躍,總是能很容易得融入到陌生人當中。儘管她很傻,很呆,不着調,不知所云,顛三倒四五
她很會喫。她每天剝削南黎辰的手藝開小竈還不夠,這一條街的小攤她都喫遍了,跟包子吳麪條張豆腐西施好得就差拜把子;她很會玩,無論是說書,雜耍,比武招親,賣身葬父,她場場不誤,心血來潮還友情客串;她也很有眼光,她看上的胭脂,首飾,布料,全都是當家店裏最貴的,討價還價,更是說得舌燦蓮花天花亂墜,比劍法和術法功夫好一百倍不
她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給大家帶來快樂的,甘於平凡又超越平凡的女子。
這世上不是誰都能拒絕一顆真誠純白的心的。
連楚雲深都不例外。
他近乎麻木得低着頭向前走,繁華的暗影離他越來越遠。他向前走着,聽不懂身旁擦肩而過的人在興高采烈得談論什麼;他向前走,看不懂那些賭色子的人爲何捶胸頓足;他向前,完全找不到他要去的是哪個方向。
迷失了。
徹底迷失。
他終於找到了一條黑暗的街巷。靠着牆壁緩緩坐下,卻沒馬上睡着。
頭頂,輕衫如雲拂過皎白的月光。此人身法極快,竟是踏着遊絲般的琴絃向前滑行。絲履與銀光閃爍的亮弦摩擦,發出樂曲般舒緩寧靜的聲音。
楚雲深卻只能垂着頭,屏住呼吸,等待那個聲音漸行漸遠。
琴聲陡然停下。弦收如夜風吹柳。白衣人自雲端緩緩飄下,準確得降落在楚雲深的眼前,終於給他黑暗的視野照進了潔白的光線。
“你何以在此。”
他蹲下身來捉他的手腕,被他倔強得避開。
他起身,伴着輕輕的嘆息:“你這幾天都在忙什麼多久沒睡過了”
楚雲深忍着汗水不斷得流下額角。他真想跳起來扯掉他的眼布,看看他是真的瞎了還是裝的。
“我很忙。”楚雲深一不小心說漏了嘴。他應該說:“我要睡覺。”
“我不是囑咐過你,能不出手就不出手,能睡覺就儘量睡覺。我給你開的方子,照法子煎了,每天按時喫這些都忘了麼”
南歌子向楚雲深伸出手。哎哎,這算什麼啊,是四弟反過來教訓三哥麼還是單純的大夫在囑咐病人
楚雲深握住南歌子的手。他的手真瘦,還冰涼,每次都不忍心握,真怕一使勁捏就會碎掉。
“知道。”楚雲深靠着牆站好。看南歌子剛纔要去的方向,好像是武府。
找到救那個小姑娘的法子了麼楚雲深眉毛自然而然得上揚。
他沒有多問。看樣子是的。是的話最好。
“藥材是不是已經沒有了”南歌子無奈得再次向楚雲深伸出手,“若沒有了,再叫話梅去找便是。”
“又找她要找你自己去找”楚雲深急忙擺擺手,話梅那丫頭可不是好惹的。她行動速度很快沒錯,可光是交代她“找藥”這兩個字,就得花去一個下午的時間。就是太能說了。
“也罷。話梅一直關心你,你卻對她避而不見。”夜風吹透了南歌子的薄衫,淡淡的草藥香味將楚雲深包圍。這種感覺讓他不太舒服,就好像是他病弱單薄的身體在幫他擋風一樣。
“她對你還不是一樣。”楚雲深白了南歌子一眼。真想一走了之啊但是南歌子眼盲心不盲,楚雲深的五臟六腑沒被他看穿已經謝天謝地了。
南歌子站得離楚雲深太近。就好像他預感到他會說上幾句話就溜走一樣。
這種完全被人拿準看透的感覺真是不爽。
“哎好了,我要睡覺了。看樣子你有急事,先走咯。”
睡覺,就在這條漆黑幽深的巷子麼南歌子皺眉道:“我說過,你不宜誰在太冷的地方。可你偏偏不肯進屋裏睡,總是不聽話。”
“”
不聽話你纔是,真是囉嗦
楚雲深總不能把眼前這個易碎的玻璃人推倒然後落跑吧。萬一摔成一堆碎玻璃怎麼辦。即便是現在看他站在這裏,他都有點想扶着他。太弱不禁風了,就跟紙片沒兩樣。
“我自己會找地方睡覺,總之我不回武府。”楚雲深貼着牆,小心翼翼邁開腳步,“我走了”
手臂卻被他拉住。不敢甩開。跟這樣柔弱的男人打交道真是讓人毛骨悚然真想幹脆一口氣揉碎他算了
“不如,去我那裏吧。”
碧窗夢居
不管是南歌子還是楚雲深,都忘不了去年曬書日那些大搖大擺着踩過整部雲笈七籤的大腳印子
至今讓人心有餘悸。
從那以後,楚雲深再沒去過碧窗夢居。他也不明白是自己不好意思再去,還是南歌子不歡迎他去。
既然他主動邀請了。
那裏可真是個閒人不擾車馬不聞的睡覺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