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這看似簡單的一句話,在裏頭,卻又透着好幾重的意思——
他知道我的身份?
可伍紅明明已經在這館子裏頭下了手腳,自己更是早在兩天前便已經落定了腳。
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消息的?
而且這傢伙……他甚至都沒有拿正眼瞧過自己。
可即便如此,他卻能平淡地說出這話來。
這說明他非常篤定自己的判斷!
伍琪覺得……自己似乎還是有些小看了這個組織。
言語之間,他的念頭飛轉。不過一兩秒的停頓過後,伍琪嚥了口唾沫。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既然對方都這般客氣地說話了,自己若是驚慌失措,那反倒是落了下乘。
出門在外,自當是胸有成竹,方可讓人看高兩眼。
“那就……麻煩你帶帶路吧。”
後者又是一禮,這會兒便是轉過了身去,邁着細碎的小步,走在了前頭。
伍琪落在了後頭,刻意放慢些許的腳步。亦是趁着這個時候,他觀察了一番,多少算是看了個明白。
這人手腳看起來並無力道,腳步更是虛浮了一些,若是按照練家子的標準去判斷……
便是個不折不扣的普通人……不。
或許是較之普通人,都還要更爲瘦相的常人。
讓這種人來帶路?
伍琪只覺得自己都有些捉摸不透了。
轉過樓梯,下了兩層。來到正堂,洋洋灑灑三十多張的客桌,此時空了一半有餘。
此番正是時至日落,飯店往後的時間。若是再遲上半個時辰……恐怕店家也就收門了去,不接外客了。
雖說是民國時候,但除卻大名遠揚的都城之外,諸多的地界,多少都還保留着較爲傳統的作息時間。
是爲日落而息。
那身前的男子不做停頓,當即便是帶着伍琪繞了半圈,繼而湊到了那靠近窗邊的位置。
坐在這邊的人不多,一共也就兩桌的人影。
左邊的正在用餐,是三個行腳商人的打扮。他們面色蠟黃,菜式簡單,白飯卻是點了個大盆的。
伍琪看去一眼,便轉過了視線。
而另一桌上,此時正坐着名身穿黑色長袍的男子。
他相貌平平,臉上無紋,尚且還算是溫潤的五官,兩鬢卻是有些斑白了的痕跡。
這人坐的平穩,身上的衣衫整潔,寬鬆,致使整個人都透着一股子慵懶的氣息。
伍琪只是多看了兩眼,便是略微分神。而就在他一步踏前的時候,卻是猛地驚覺。
身前的那個領路人……已經停下腳步了。
他似是對伍琪貼近了的模樣感到有些彆扭,便又是朝前挪了些許。拉開了距離,他才張嘴,輕聲說道。
“這位先生,請入座吧。”
那人後退半步,讓出個一人能過的身位。眸子依舊低垂着,卻是單手半舉,做了個相對隱晦的手勢。
已經到了?
也就是說……
這人便是那閣佬?
伍琪回過神來,他擡頭望去,對着那聞名已久的‘人物’投去了目光。
後者亦是在此刻望來,正好也與伍琪對視了片刻之久——不知是之前聞名已久的原因,還是伍琪自身的錯覺。
這個閣佬看起來很奇怪。
方額,寬嘴,高鼻樑。並不分明的臉部輪廓,致使他只有微微一笑,便會給人以溫和的感觸。
這是一種非常中性,不具備侵略性的外貌。
可偏偏閣佬的眼睛卻並不符合他這一身裝扮,還有五官所營造出來的……氛圍。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好似病死了的游魚,漂浮在古井之中。
靜待着蒼蠅產卵,成蟲,齧噬,最後連皮帶骨,一併化開。
繼而在那死水之中暈開乳白色渾液。
那眼白似鬼,瞳仁更是無神。如此令人感到詫異的模樣,若非是親眼所見,恐怕就連伍琪都不會相信!
生人爲何會有這種詭異的相貌?
而只是看去一眼,他便是微微心生出了些許的反感……這種感覺非常奇妙。
就好似將冰雪滴入到烈火之中那般。
雙方不可同存,便只能在接觸到的瞬間,拼個你死我活。
若是屈從於本能,他恐怕會在第一時間汗毛炸起,心生殺念!
可伍琪知曉眼下並不是思考這種事情的時候,強按下了心頭的微顫,還有那莫名的衝動。
伍琪便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繼而上前兩步,挪騰到了那閣佬對位的地方。
卻是未能等到他開口說話,閣佬便是一伸手,對着伍琪挑起了嘴皮。
“坐。”
閣佬的聲音沙啞一些,卻不至於刺耳。伍琪躊躇了小會兒,最後還是點頭,雙手斂袍,端坐了下去。
一旁的領路人此時已是退了下去,似乎接下來的事情,跟他就已經沒了關聯。
瞧見伍琪入座,閣佬便是微微點頭。他伸手,撮起了一雙筷子,對着桌上的四菜一湯點了點。
“緊趕慢趕,時辰總算是沒給落下。三日之內,總歸是見上了一面。只是老夫入夜以來,還未進餐。腹中飢餓,自當是饞蟲難忍。小友不如也喫上一些,如何?”
伍琪的表情不由得古怪了一些。
若是按照白方所言……
這閣佬不應當是如此的脾氣啊?
請我一起喫飯,這又是什麼操作?他念頭飛轉,對方卻是盯着他,默然不語。
自知不可拖延,伍琪便是沉吟小聲,繼而點頭回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後者不鹹不淡地微微頷首,繼而率先動筷。
似是知曉伍琪心中所想,他倒也不忌諱,三菜一一捻來,先是嚐了個遍,也算是變相地表態……
此處無毒。
伍琪心神領會,他緊隨其後,一身不敢吭地就用起了餐。
碗筷敲碰,叮噹作響。
期間卻無話聲,亦不見擡頭。二人只是低沉着腦袋,也不知都在想着什麼。
食不言,說的便是如今之情況。
而伍琪心思重了些,這會兒胃口自然小些。他只得吃了四分飽,便放下了碗筷,靜待那閣佬用餐。
後者的胃口尚口,吃了不少,又飲了湯去。待得那領路小哥取來細絹拭嘴,這才神色微松,他輕嘆口氣。
“不食五穀,不入輪迴。我等……終究還是凡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