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神了?”
他問候着我,披風也沒下身,就往裏頭闖。
我瞥了他一眼,手裏的活卻並未停下,“不比王爺,身殘志堅,帶傷參朝——”
一定得先發制人,我昨日丟了那麼大的人,誰知這廝嘴巴里稍後會吐出什麼樣的狗牙。
“年前最後半日了,請假豈不是矯情了?”周凌清並不理會我的口不擇言,反而柔着語氣,在一旁暖言暖語起來,“明知是一杯倒,爲何還要跟自己過不去?”
“王妃知道您身負重傷,自然要爲您着想,此遭就是書上說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小九接話接慣了,立在一側賣弄着才華。
“是麼?”周凌清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我,竟勾起一絲笑。
“明日是大年三十,三十晚上從來都有寄願給水神的習俗,王妃若閒來無事,便往西頭的護城河一起來吧!”周凌清走到爐子旁側烤起了火,手幾乎要貼到爐邊。
這是邀請我一起參與封建迷信活動了?
“我從前從不……”
我話還在嘴邊,小九就搶了話頭,“這是小九來長安的第一個年節,真想給遠方的父親母親祈個願……”她雙手交叉在胸前,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我,彷彿要在祈願之前先祈求我應了此邀。
“那…除了花燈要還要準備什麼?”我擡眼望向周凌清問道。
其實很小的時候,我大約只五歲左右時,曾依稀記得放過一次花燈,那時我向水神祈的願是,希望第二天早上能多喫一個豆花糕!可真是邪門,不僅沒有第二個,第一個也沒有了,因爲看顧我的奶媽的遠方表侄來了,因此唯一留給我的那一個豆花糕也被她捲走了。
那時我就發誓,再信鬼神之說我就是狗。
“千紙鶴、投銅幣、或者疊個小船把所願寫上,都可行!”小九細細數着,一一道來。
咱倆到底誰是本地人?
“說的一點沒錯——”周凌清心情愉悅的贊同着小九的說法。
但你哆嗦什麼?嘴脣還發了白?
小九也看出了事端,放下了手裏的活,她走近周凌清,關切的問道,“王爺您沒事吧,要不要…來杯熱茶?”
“只是覺得冷…從裏往外的冷——”他說着話一個蹣跚靠在了小九的身上,這病也來得太快了些吧?我見狀,也趕緊三兩步衝了過去,跟小九倆人齊心協力的把周凌清挪到了一旁的躺椅上。
緊接着我又使喚小九去搬了一牀棉被捂在他的身上,這才伸手摸上了他的脈門——很平穩啊,並沒有什麼異常……
此時他突然捂住了胸口,表情痛苦不堪。
我這纔想起了他的“重傷”!
“王爺多久沒換藥了?”我說着把棉被褪到他大腿的部位,上手扒開了他的外衫。
“你…你能不能…矜持一點!”他強忍疼痛建議着我。
都什麼時候了,我再矜持一點,你就要因感染玩完了。
“還是那句話,醫者父母心,王爺做這扭捏樣子給誰看?”
說話間,連着紗布也已經解開了。眼前仍是熟悉的血肉模糊——只見胸前歪歪扭扭的縫合着兩塊分裂的肉,線頭左邊飛一下,右側纏一下,一整個慘不忍睹。
“有這樣的傷口,爲何回來不說!?”我衝着他低吼道,又立刻轉頭吩咐小九去拿了藥箱。
“小傷而已,況且已縫合起來了…”他疼的齜牙咧嘴,話卻說的輕描淡寫。
我不再理他,專心起自己的“新差事”——先是上了麻沸散,後又把他的上衫裏衣都褪了去,約有一刻鐘等生了藥效,我才上手拆下了龍飛鳳舞的線頭,等拆除工作完畢,又做了清洗消毒,一系列流程下來,在這樣寒冷的冬天,我只覺汗流浹背。
略歇了歇,我左手持針,右手持了鑷子,開始重新縫合。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纔將長八公分的口子緊密的聯繫在一起。周凌清在麻沸散的作用下,睡的香甜,我不放心的探了探他的鼻息,規整而平穩,這時,我纔敢累倒在一旁,進了一口茶水。
又半個時辰後,周凌清終於醒了過來,不曾想他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扒開紗布的一角,欣賞起了自己胸前的“蜈蚣線”,嘴巴嘟囔着,“還是王妃縫得漂亮些——”
這廝的行爲很迷。
“那下次,請王爺身上再有窟窿的時候,記得讓我這個神醫王妃來查漏補缺!”
我在一旁白着眼回嘴。
周凌清只聽着,也不繼續辯解,不一會兒在麻沸散的作用下,又昏睡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時,已是夜色,這期間,集齊了子楓,沈青思,兩位狂熱粉絲的熱情看顧,她們雙方對彼此沒有好臉色,卻都盼着周凌清睜眼。
“青思小姐如今都住出主家的氣勢了,”子楓手端湯藥,看着一旁緊緊抓握着周凌清手的沈青思,冷嘲熱諷道,“別忘了,我們王妃還在這屋裏!”
這會兒倒認了我這個王妃了。
沈青思也不甘示弱,“我竟都不知,長安城如今興下人對貴客指手畫腳了。王府裏都是這麼調教下人?”
一口一個下人,氣得子楓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王爺要靜休,兩位…還是安靜一些——”
我才說一句,四束尖銳的眼光齊刷刷的向我掃射過來。
還好周凌及時清醒了覺,遺憾的是,他並未感知到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只當衆人在閒聊天。
他說覺得耳旁聒噪,讓大家都散了,他沒事了,只想再多歇會子。
沈青思倒聽話,說了句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的話就揚長而去了。
子楓卻仍然犟着脾氣,她將還溫着的熱湯藥,往周凌清嘴裏送着,並說道,“天色暗了,大家都去歇着吧,我來顧看王爺——”
這樣真的合適嗎?我在珠簾裏側的房間呼呼大睡,你在外頭的小椅上徹夜辛勞?
“原就沒什麼了,不必這麼守着——”我出口勸退着子楓。
“王爺死訊傳來的時候,王妃在明知這麼做毫無意義的情況下,不也一夜夜不肯閤眼嗎?”
兩碼事兒啊,如何能相提並論?
“明日還要護城河寄願河神,你去歇了吧,一早本王還要你來爲本王備下寄願所用的物件——”
周凌清沉聲說道。
這廝如今轉性了?通常來說,若子楓犟起了脾性,他只會冷哼一聲,好啊,隨你!
子楓聽了這命令式的勸說,依依不捨的退了出去。
“你當真…還在等我?”周凌清把小九也撇退了左右,才凝神注視着我,低聲問道,“我原以爲…你巴不得我死,而後要捲了錢財,往別處謀生去——”
我倒想這麼幹,可我也得有機會啊。
“王爺想錯我了,”我接替了子楓的工作,上前端起了湯藥,落了坐才繼續說道,“我自然是要拿光明磊落的錢,過光明磊落的生活,你也親眼瞧見了,我冒着被處死的危險,到朝堂上同皇上博弈,要求見到你的屍首,這一切爲了什麼?自然爲求個心安——”
等善了後,再找機會跑啊,不然真的一輩子老死在凌王府這一方天地裏?
我的話讓周凌清心花怒放,他的語氣帶了愉悅,“不枉本王這些日子對你全身心的信任——”
全身心的信任?找一百個人監視我,這還能美其名曰“全身心的信任”?我對他口中的信任二字理解無能。
我打着哈哈把剩下的湯藥投喂下去,帶着困色同周凌清說了晚安,才脫鞋上牀睡大覺。
這一夜,睡得奇香。
夢見什麼也不記得,只覺聞了一晚的花香,聽了一晚上的鳥啼。
等我神清氣爽的伸懶腰時,餘光裏珠簾外頭躺椅上的人卻不見了蹤跡——不是忠告了他,不要輕易動彈嗎?先躺夠八個時辰再說嗎?
沒聽過不聽醫囑遭天劈?
我即刻跳下牀,四處尋人,尋到廊下才看到周凌清的蹤跡,只見他裹着厚厚的毛絨衣衫,正坐在輪椅上瞧着沈青思張貼書房的對聯,倆人旁若無人的說笑着。
一旁端着熱茶的子楓顯得分外多餘。
“主子,如何這就出來了,當心着涼!”小九遠遠喊着,過來就把我往房裏推。
因動作太大,引得苑裏的三人側目過來,我連忙隨她回了屋。
而後小九給我準備洗漱熱水的同時,不由的皺了眉,“這青思姑娘到底什麼來頭?如何要讓王爺這麼哄着?”
“哄着?”我不解的問道。
“她一早就來了馨苑,餵了個不知什麼祕製金丹給王爺,說能讓王爺身子舒爽些,這不?片刻就找了輪椅,推着王爺去了院裏,說府裏的年味不夠,就鼓搗起來了——”
是真愛嗎?要這麼折騰傷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