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錯枕眠 >第七十九章 交易
    周凌清在等什麼,我不知曉,但作爲觀完宣判又接着回坤寧宮面壁的我,也並不敢多嘴一問,只怕周凌清一個不高興,又變了惡魔嘴臉。

    小九在宮裏的人脈關係網,上至周凌清身邊的公公宮女,下到辛者庫的糙使婢子——可即便如此,她也打探不出分毫楚淮的蹤跡。

    直到沈從軍人頭落地,沈青思發配,一衆叛軍領將受到應得的刑罰,楚淮仍行蹤成迷,我終於開始莫名的心慌。

    而周凌清養心殿的牀也在叛軍落網之後“修好了”,他命宮人來清了東西,從那之後,就再也不曾往坤寧宮來了,就算我不要命,非得要摸老虎屁股,“老虎”如今也不是我隨意可以近身的了。

    在又一個豔陽天后,終於毫無徵兆的再一次飄起了鵝毛大雪,這個時候離跨年只十二天了,小俊材的新衣都已裁製妥當,小紅小九與一衆宮女也都得了內務府送來的棗紅棉襖,個個都高興的咧嘴笑,沒人能與我的愁苦共情。

    於是當合宮把周凌清要將“楚賊”吊死在宮門前的流言傳的沸沸揚揚時,她們也不理解我爲啥縱身到外頭的一片皚皚白雪裏,跌跌撞撞推開做做樣子阻攔一番的門口守衛,一路闖進了“非召不得入內”的正道殿。

    周凌清對我的到來並不意外,但他安坐在龍椅上,仍然一臉玩味的陰陽怪氣道,“朕當你啞巴這麼些日子,早就置身事外了——”

    楚淮此時正腰背筆直的跪在階下,聽了周凌清的話才怔怔轉過了半個身子,我在門檻外,與他那雙清澈的眸子對視着,一時無言。

    他的髮絲凌亂,挺拔之姿在囚服裏搖搖欲墜,一臉的俊朗隱在髒兮兮的灰土裏,鮮血透過衣褲向世人展示着他這段時日受過的苦難。

    良久,我終於回了神,擡腳踏進了殿裏,向周凌清行了隆重的跪拜禮。

    “皇后這個時辰往這裏來,可是有事要稟?”

    他心知肚明,卻裝着糊塗。

    “此乃正道殿,皇上這個時辰在此,又是爲了什麼?”

    我努力平和着情緒反問道。

    “如你所見,審犯人啊,皇后有什麼見解?”

    周凌清眉毛一挑,鬆垮垮的靠在了龍椅背上。

    “‘正道殿’,顧名思義,行的是正道——楚大人何罪之有?”

    “何罪?他擅離職守,與叛軍沆瀣一氣,要來取朕性命!一樁樁,一件件,哪一罪不當誅?!”

    “他親口認了?”

    “自然是認了!”

    我扭頭看了一眼楚淮,冷笑一聲,“認了?我瞧是屈打成招吧!”

    周凌清方纔要膨脹的怒氣忽的泄了,他沉着臉,亦回了一聲冷笑,“你與楚淮的三寸不爛之舌,如同出自一個師傅——但,可怎麼辦,朕看着你們的‘相似’,就恨不得讓你們永世相隔,楚淮他,當永世不可超生——”

    “皇上今日在此,是爲的私仇?”我並不理他,只引他往圈套理去。

    “朕與他有什麼私仇?他自然是天理難容!”

    “好,那麼,天理是什麼,天理是,疑罪從無——徐盈盈傷害皇家血脈,因不曾得手,皇上不還是放了她一條性命!?她不只是疑罪——證據確鑿尚且如此!皇上疑心我,即便我出宮爲皇上義妹婚事出力,也還是派人暗處監視着我,或者也正因此,才發現了楚淮的蹤跡,你知曉我與不該在此的楚淮於茶樓有一面之緣,待我回了宮,就馬不停蹄的藉故將生活朝政搬來了坤寧宮,是想瞧我是不是因這一面之緣與楚淮通上信,有沒有近水樓臺偷了你的重要籌謀給楚淮,種種跡象表明我不曾背叛你,所以即便我這個嫌疑人嫌疑再重,也都脫了罪!叛軍將領,攻打長安,殺了多少兵士,你依然給了他們活路!楚淮,楚淮呢!他雖投身叛軍,初衷也都是爲了我而已——倘若一定有罪,請皇上一併將我也罰了去!”

    我自己都覺得這話說的有些胡攪蠻纏,周凌清自然更要理論一番。

    果然不出所料。

    “你說這麼許多,朕來告訴你天理,天理是什麼——朕既天理!楚淮的生死在朕手裏,任你巧舌如簧,都改不了這個事實,”周凌清彷彿看透了一切,整個人都冷靜下來,甚至開始爲自己辯解,“但有一事你錯了,朕的確知曉你與楚淮在茶樓有一面之緣,也的確試探你多次,但朕發覺你與楚淮相見,是長久監視在楚淮身邊的暗影來報才知曉的——朕並不曾主動疑心你,但朕在這個位置,不得不防——”

    “不過——”周凌清忽又沉了臉,“你那句‘他的初衷爲了你’朕很不喜歡,你是朕的皇后,他爲了你做出叛國的事來,是罪加一等,而不是恕罪的由頭!”

    “那皇上如何才能放過他!?”

    我索性直奔了主題,廢話說再多都沒用,畢竟天理都是人家自己。

    “明兒不必爲了我委曲求全——生有何歡?死有何懼?走到今日,我並不後悔,唯一令心有不安的,是那日,”楚淮的眼睛望向我,望向了久遠的從前,“那日雲鶴樓相見,你問我,我的心意夠不夠支撐起一切娶你進門,我的母親是否願意我將你明媒正娶到楚家,我能不能禁住四方的流言,如果禁不住,願不願意意丟棄名利,與你埋名村間,我那時心裏雖有你,但年輕氣盛,更懷有仕途抱負,我很抱歉,沒給到你想要的答案,但人生一世,再輝煌也會落幕,只平凡裏有真章,我如今想同你說——當年我錯了,也怪我,怪我思前想後,畏首畏尾,最終錯過一切——”

    我不過隨口搪塞他的話,竟令他記到今日?

    可現在又哪裏是懺悔從前的時候?我狂打眼色,但楚淮視而不見,還在“侃侃而談”。

    “很好,竟是朕給了你們機會訴衷腸,”周凌清終於不耐煩了,他從高高的臺階上,一步步走到我跟前,半蹲了身子,與跪着的我持平,低聲道,“你方纔問朕,怎麼才能放過他?容易啊,鳳鸞春恩車會準時到坤寧宮去,你今晚想辦法讓朕滿意,朕高興了,自然給他一個赦免——”

    ????

    首先我好歹是皇后吧,皇后坐春恩鳳鸞車?縱觀古今,有這先例嗎?到底是給自己難堪,還是給我難堪?

    其次,這樣私密的話,一定要當着楚淮的面說嗎?

    “周凌清!你……你卑鄙無恥!”

    楚淮罵人罵得青筋暴起。

    “諾,如今又增了一條罪名——直呼朕的名諱,辱罵朕——”

    周凌清這明顯是“我是皇帝,你能耐我何”的態度,他放飛自我了,他不管不顧了,這就又撿了個楚淮的罪狀。

    我瞧向楚淮,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可別再說了,再說下去,“天理本理”不喜連坐也要連坐了,你死無何懼,你家裏可還有個三歲孩童,他還未曾有機會悟到“死有何懼”的哲學命題。

    我抿了抿嘴角,嘆道,“你我夫妻之間的事,這樣拿到大庭廣衆下談論,皇上不覺難堪?”

    有點廉恥心吧,你可是皇上!

    “難堪?你們這樣罔顧朕的存在,在這裏眉來眼去就不難堪了?朕,朕不比他委屈?”周凌清回擊的很快,幾乎接上了我未落的話音。

    嚯?您可真委屈,“天理”委屈?天理難道不是在製造委屈讓別人受嗎?

    “今晚……我會來的——放了他。”

    再聊下去,還會有更不着調的胡言亂語,我只想快些結束這場“交易”。

    但我這樣的理中客,說的話並不讓身邊的這兩位滿意。

    楚淮聽我要爲了他委身與人,臉上血色盡失,“明兒!你…你不必爲我……不必爲我盡心至此,你我今生無緣,還有來世!最多一死而已,我並不怕!你清醒些!我不值得你這般!”

    別嚷嚷了,等會兒神仙也救不了你啦。

    “既如此——來人,將他押去地牢,等朕旨意!”

    外頭忽的衝進來兩個侍衛,他們大吼一聲遵旨,即刻拖了楚淮下去。

    楚淮掙扎不開,只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我,嘴裏不住的喊道,“明兒!你自當活的舒適!不可爲我!不能爲我啊!……”

    他的喊叫聲漸漸被隱在茫茫雪色裏,周凌清陰翳的笑意忽的在我眼前綻放,他又俯下了身,一雙修長白淨,骨骼分明的手緊緊捏住了我的下巴,“趙樂明,朕給你的,是這個人這輩子傾其所有都沒有的,你竟還不知感恩!嗯?你瞪着我做什麼!?看着你的楚哥哥這般受盡折辱,你恨不得代他受之是不是?心很痛是不是?可你不知道,朕看着你們愛而不得,都要開心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凌清笑得很有節奏,甚至聽上去有點好笑,但這樣關係到生死的時刻,我的肉皮接收不到我的指令,它僵硬着,疼痛着,被迫着繼續與他四目相對。

    我終於開了口,但他的手緊捏着我的下巴,我的話,可能說的含糊不清,但,我知道,他聽到了,聽懂了。

    我說,恭喜你,這麼開心,即便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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