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紫塞秋風 >第八十八章 白袍戰神
    接下去的幾天,楊霆風特意批了賀若弼、薄奚喆喆、伊婁大臧三人——每人一錠金塊,准許他們各自挑選新卒。民間也好,老家也罷,大家各憑本事,他絕不干涉。

    不過,他不干涉,卻並不代表,他不去了解三人的實時動態。

    這段時間,楊霆風要在蹶張營,處理大量堆積的軍務,只能派遣蕭狼跟着,朝九晚五,讓其每天一次通報兩次。

    這天傍晚,蕭狼前來彙報,說三人選兵各有特點,兵源大相徑庭,有點意思。

    楊霆風放下硃筆,饒有興趣地問道:“哦?說來聽聽!”

    蕭狼取出三顆小石子,先放了一顆,笑道:“賀若弼挑選的,皆是紫塞百姓,具是老實本分之人,大體上是農夫,礦工之類的;當然,也有部分山裏的獵人,但大多數都一貧如洗,窮得喫不起飯,娶不起媳婦的那種。可以說,他挑選的士卒,原本都是老百姓。”

    楊霆風默默點頭,微笑道:“這樣練出的兵,都比較注重嚴格的逐級服從,都很看重自己的弟兄與上級。只要軍官們真誠相待,他們也能真心待你,大家親如兄弟。然缺點也很明顯,這些人,大多數都是老實莊稼人,這上了戰場,很容易膽怯怕戰,經不得戰陣。”

    蕭狼聞言苦笑:“說的是,但喚作是我,還是寧作凡夫,甘爲俗子。”

    “好個寧作凡夫,甘爲俗子!”楊霆風手一擡,做了個請繼續的動作。

    蕭狼掏出一粒三角形的小石,放在了案臺上,已道:“這伊婁大臧,用的也是新卒。只不過,他新挑選的一百二十名士兵、二十四名伍長、十二名什長儘管來自鮮卑各部,但有幾點是共同的。”

    “哦?如何共同的?”楊霆風倒是意料不到,兩道眉毛一振,好奇道。

    蕭狼道:“都是宣政年後出生的,年輕,精幹,體力極好;全員能騎馬,會放牧;除少數人外,大多數都在山裏打過獵,當過獵人。”然後他目光熠熠的望着楊霆風,補充了一句:“我很看好他。”

    楊霆風恍然道:“原來如此,有此天然優勢,大臧的騎射部隊似乎能最快地組建起來。”

    然後他饒有興味的問:“卻不知薄奚喆喆選得是......”

    說到薄奚喆喆,蕭狼忽斂了笑容。

    楊霆風察覺到了蕭狼的表情,更有興趣了,急道:“說!”

    蕭狼從腰間,拿出羊皮囊,咕嚕嚕地喝着裏面的水酒,笑說:“這薄奚,想要這‘騎射司馬’的位子,已幾近瘋魔。但凡有機會,不論什麼手段,都會盡數使出來。”

    說罷,他喝了一口酒,又搖搖首,說道:“這薄奚,也不知從哪兒找了批鬍子老兵,各個武藝高強,箭法精準,這騎射功夫更不必說。蕭某直說吧,倘若老帥明天要用,這些人都能立刻上戰場。”

    這番話,說的楊霆風目定口呆,不敢置信,緩了緩,他哈哈一笑道:“這個薄奚虜子,可以啊!”

    蕭狼淡淡地伸出兩根手指,冷道:“我私下問過這些老兵,他們直說了,自己是衝着雙倍的軍餉,以及特殊津貼而來的。但其實,在蕭某看來,他們之所以自願回到軍營,完全是出於兩大原因。”

    楊霆風微詫,問道:“哪兩大原因?”

    蕭狼乾咳道:“一是,在家閒置久了,手癢了,想殺人!要知道,這些人雖說早已退出行伍,且如今在紫塞內城,也是成家立業,安享天倫富貴,誰還願意爲了那二兩餉銀去賣命打仗啊?”

    這一下,連楊霆風也覺得奇怪,他嘿聲道:“說的極是,內城的百姓,隨便乾點散活,每個月少說也有三至四兩的收入。咱們臭當兵的,每個月一兩餉銀,朝廷還經常無辜拖欠,即便雙倍,也不過二兩而已,何必?”

    蕭狼嘆一口氣,又道:“這還不是最要命的,更麻煩還在後頭!”

    聽到蕭狼欲言又止,楊霆風眉心一蹙,問道:“更麻煩的?”

    蕭狼將最後一顆雞心似地石子,放在案臺上,指了一指:“這些老兵,自是甚高,看不起新兵,他們不願和那些未經訓練,未經戰陣,缺乏鬥志的農夫爲伍。真正打起仗來,他們希望身邊並肩作戰的,個個是英雄好漢,百戰餘生的鐵血老兵,而不是這些耕田打獵的。”

    楊霆風搓着手,也苦惱道:“好像,好像是有這說法……老兵不屑與新兵爲伍!倒是問題。這可不是一句,依軍法處置,所能約束的。”

    蕭狼也很煩惱,一臉苦瓜道:“我在當禁軍那會,有首很著名的軍謠,你想不想知道?”

    楊霆風一愣,忽然省悟過來,眯眼笑道:“聽着就不是什麼好謠,哼來聽聽。”

    “調調,蕭某已經忘了!”蕭狼乾咳一聲,道:“大致意思是,咱鎮戍兵瞧不起州郡兵,州郡兵看不起禁軍,禁軍歧視北軍,北軍鄙視南軍........”

    “啊?那南兵呢?”楊霆風大感詫異,皮笑肉也笑的道:“南軍呢?”

    蕭狼冷笑:“南軍覺得,老子天下第一,誰都看不上!”

    楊霆風脣角浮現了一種近似譏誚的笑意,笑道:“也無怪人家能自吹,想當年,南朝陳慶之以七千白袍之衆,經歷大小四十七戰,平定三十二城,所向無前,如入無人之境,幾乎將我北朝當代名將挨個揍了一遍。若非在蒿高,遇到了山洪爆發,全軍覆沒,誰能收拾地了他?”

    蕭狼笑笑,不置可否。

    二人起身,相視而笑,並肩走出賬外,心思卻回到了那令人嚮往的五十多年前......

    楊霆風說得一點不錯,當時恰逢北朝內亂,南朝蕭衍不是沒想過北伐,奈何南梁積弊叢生,皇帝篤行佛教,致使舉國奉佛。

    有詩曰: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從東晉滅亡到隋朝統一,大約爲一百七十年。短短的一百多年間,就走馬燈一樣更換了四個王朝,這樣混亂不堪的歷史時期,人們惶惶不可終日,統治者居然還有閒情逸致修築大量的佛寺?

    爲修佛寺,‘蕭菩薩’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錢財。即便是北朝發生了大規模的六鎮起義,朝廷內亂,爾朱榮大肆屠殺北魏皇室這等天賜良機,南朝也無力支撐起,大規模的北伐戰爭。

    因此,在這樣的背景下,蕭菩薩只能以小股兵力,在南北邊境的城鎮之中,進行小規模局部戰爭。

    後來,魏北海王元顥因本朝大亂而降梁,並請梁朝出兵幫助他稱帝。

    這倒是給了蕭菩薩,可以干預北朝的新思路,出於戰略上的考慮,梁武帝蕭衍以元顥爲魏王,並以陳慶之爲假節、飆勇將軍,率兵護送元顥北歸。

    但是,南梁沒有錢糧,支持不起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抱着試試看的投機態度,蕭衍只派了陳慶之,率領麾下七千白袍軍前往,結果卻造就了,名師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的軍事神話。

    公元529年:陳慶之跨過邊境,攻佔北魏銍城,又迅速北進,來到睢陽城下,魏守將邱大千以七萬人,分建九座堡壘抵禦,陳慶之一日便連克三座,邱大千投降。

    同年四月:北魏徵東將軍元暉業,率領羽林庶子兩萬前往救援睢陽,兵駐考城;考城四面環水,陳慶之命人浮水築壘,一戰攻克,生擒元暉業。

    五月:陳慶之一路西進,來到滎陽城下。此時各路趕來的數路北軍已經集結完畢,總計三十餘萬,見敵軍勢大,有人建議陳慶之撤退。

    不料,陳慶之對衆人道:“吾至此以來,屠城略地,實爲不少;君等殺人父兄,略人子女,又爲無算。天穆之衆,並是仇讎。我等纔有七千,虜衆三十餘萬,今日之事,義不圖存。吾以虜騎不可爭力平原,及未盡至前,須平其城壘,諸君無假狐疑,自飴屠膾炙。”

    此話過後,麾下部衆無不奮勇當先,陳慶之領軍,一戰攻克滎陽。

    此後,陳慶之派人往虎牢關挺近,守將爾朱世隆慌忙棄關而走,白袍軍逼近東都洛陽。

    公元529年六月,北魏爾朱榮重兵回師洛陽,號稱雄兵百萬,戰將千員,陳慶之領白袍軍駐守黃河大橋北端,正面阻敵,元顥十萬大軍在南岸,駐守洛陽。

    封神一戰,陳慶之三天裏,向爾朱榮發動十一次進攻,殺傷甚重,爾朱榮百萬大軍不敵,赫然退兵,避開鋒芒。以不滿萬人之數,正面硬撼百萬大軍,縱觀上下五千年,也僅此一人而已。

    但在南面,元顥的十萬大軍被爾朱兆,賀拔勝慘敗,僅百餘騎逃回洛陽。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陳慶之的白袍軍也隨之而敗。最終,遭遇山洪,全軍覆沒,陳慶之隻身潛返江南。

    從公元528年十月北伐,至公元529年閏六月敗北,自陳慶之以七千人北伐以來,一百四十餘天裏,歷經大小四十七戰,攻克三十二城,所向披靡。

    千年之後,那位著名的偉人,在遠離戎馬倥傯的日子20年之久後,在湖北武昌,援筆疾書:“再讀此傳,爲之神往。”是誰的傳記,讓這位“糞土當年萬戶侯”的領袖一讀再讀,爲之神往?

    那便是——《梁史·陳慶之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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