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紫塞秋風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易水訣·水寒
    聽風劍,射天狼,逆水寒。

    天地渺,渭河滿,踏歌至長安。

    酒落俠腸,談笑間,胡虜灰飛湮滅。

    縱馬紫塞飛沙,踏祁連山缺,敞開胸中臆氣。

    恍惚又起昨日狼煙,八百里爪黃飛快,校場大點兵。

    待河山重圓,刀劍歸鞘,馬放南山,醉裏挑燈看劍,卻無戰鼓狼煙。

    兮何年,三生嘆,易水寒。

    曹無名曾說過,喝酒與喝水的分別在於

    ——酒越喝越暖,水卻越喝越寒

    只不過,荊楚薇卻並不贊同。

    因爲,對於水。

    她,只喝熱的。

    不多時,那彪人馬,已經朝着荊楚薇迎面而來。

    馬蹄攪動着前方煙塵大起,正此時,又是一陣大風颳來,周圍的沙塵揚得更大了。

    荊楚薇依然端坐在無首的屍體上,身體一動也不動,雙手捧着帶有沙子的胡餅,一口一口啃着,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其意志怕是連沙塵暴至也不可撼動。

    離荊楚薇只有二十步時,爲首那人看到了地上六具無首的屍體,他頓時驚訝起來,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眼睛不由往荊楚薇身上一瞥。

    這看似不經意的一眼,然而,經驗豐富的領頭者卻從荊楚薇的身上捕捉到了一掠而過的殺氣與危險——這個女人,在這麼大的沙風裏喫餅,脣齒之間居然沒有吸入一粒飛沙

    領頭者眉梢一冷,霍然轉首,對着身後衆人,眼裏寒光閃了閃。其他人等見狀,紛紛如法炮製,手握刀柄,減緩了馬速。

    他約莫五旬年紀,額寬面闊,兩鬢斑斑點點,臉上兩條刀疤,十分醒目,飽經風沙磨礪的褶皺臉皮,荊楚薇一望便知,這人是道上來往了幾十年的老刀手,在大漠討生活的捉刀人。

    只要價錢合適,什麼黑的、白的、灰的任務都接。

    賺錢嘛,不寒磣。

    荊楚薇並不知道,這老刀客也在默默觀察自己,也是一眼看個通透。

    只見他默不作聲地吸了一口氣,眼看就要把“貨物”押送到「二孃客棧」交割給客戶了。居然還碰到了這麼一個不知來歷的危險的女人……然後,他又望了望身後的囚車——囚車被包裹在馬隊正中間,用的粗糙簡陋的胡楊木製成,鉚接的地方用上了幾枚滿是銅鏽的大銅釘,顯得粗狂結實。

    裏頭的囚犯眼神呆滯,眉發間滿是黃沙,嘴脣乾裂,看不清相貌。但寬大的囚衣下,掩不住其窈窕的身姿,卻是一個身材曼妙的少女。

    只不過,少女在連日趕路與風沙的摧殘下,彷如一朵枯萎的山茶花,隨着囚車毫無生機地顛簸搖晃。

    “不行,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事。”領頭者心中默唸,揮手示意衆人停馬。他自己,則是一個躬身,翻身下馬,慢慢朝着荊楚薇走去。

    荊楚薇其實也注意到囚車裏的少女,心中頓時一凜,從少女襤褸的衣衫中,可以看到蘸水的鞭子抽打痕跡,一條一條的,簡直觸目驚心。女子是逃跑的奴隸?還是犯官家屬?亦或是從中原被拐賣來的?

    荊楚薇啃着胡餅,一陣瞎猜。

    這塞外的不毛之地,法外之城,燒殺劫掠的事情比比皆是,從內陸之地綁幾個少女來邊關賣窯子裏去,又有什麼稀奇的?

    “朋友哪路?什麼價?(意思是什麼人?有何貴幹?)”那領頭的老刀客,徑直來到荊楚薇面前,卻是楞了一愣。

    原來,老刀客在這邊關待了幾十年,自問紫塞的各處窯子沒少去,這環肥燕瘦的,卻也少見荊楚薇這般秀色,一時間不由怔住。

    加之,在這黃沙漫天的世界裏,突然出現這麼個女子——黑袍兜帽,坐在屍體上喫餅,身邊六顆突厥人的首級一字排開,這畫面似乎立刻豐富起來。

    剎間的靜謐,反而將陷入思考的荊楚薇反應過來。

    她總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做些什麼,卻老是回想起靳二孃的叮囑——在邊關,‘行俠仗義’就是一坨狗屎

    她又突然想起‘夜不收’首領,紫塞邊軍的副帥兼‘三軍內探及走報機密總探’呼延暉說過的一句話——作爲邊軍的一把利刃,無論任何時候,刀只能爲任務而揮,爲國而出鞘

    念及於此,荊楚薇愣坐當場有些不知所措,但面上卻波瀾不驚,冷冷啃着胡餅,並不答話。

    她雖曾是一名殺手,卻並非是大漠討生活的刀客,自然對這邊關的黑話暗語並不熟悉。

    豈料,她這個舉動,反而讓老刀手嚇了一跳,他長長吸了口氣,想壓住心中狂跳,沒辦法,荊楚薇身上的壓迫感與殺氣實在太強了。

    而且,按照規矩,如果有人攔在路中,不回話,在邊關可以理解爲——地方是我的,貨也是我的,沒得談。

    老刀客微微皺眉,轉過頭,盯着一衆兄弟片刻,嘆了口氣,遂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遞給荊楚薇,又道:“鬥花子,放生意不易,咱們並個肩子,可好?”

    (姑娘,這年頭賺點不正當的買賣不容易,可否交個朋友,各自安好?)

    荊楚薇看着老刀客遞上的銀子,冷冷道:“我......要你銀子......幹什麼?”說罷,她轉過臉去,繼續啃着胡餅。

    這時,衆刀客也留意到了事情始末,俱是不滿,這姑娘未免太不給面子了,即便仗着自己武藝高強,也不必這麼不給老刀把子羞辱吧?但礙於頭領並未下令,都不敢發聲,只是死死按住刀柄。

    一片寂靜中,老刀把子倒是有些明白了過來。

    看來,這荊楚薇壓根就不是道上的人,聽不懂他們之間的黑話,遂咧嘴一笑,用正常的語調道:“姑娘,既如此,咱們就此別過。”

    荊楚薇微微頷首,但見她用櫻桃小口叼着胡餅,站起身來,將六顆首級包裹紮上,別在腰間,突然斜裏點足一掠,如疾風般飛身而出,眨眼間,廣袤一色的黃沙中便只剩了一個黑點移動的痕跡。

    衆刀客面面相覷,早看出荊楚薇武功甚高,不想這輕功也是十分了得,即便他們再練二十年,恐怕也只能望而項背。

    念及於此,衆人不由長舒口氣,又一陣後怕。

    還好老刀把子涵養不錯,不然真起了衝突,弟兄們恐怕沒一個能活的。

    就在衆人,皆喫驚於荊楚薇的輕功之時,卻沒有發現,那呆滯的女囚的眼中,就在剛纔,竟然也閃過一絲驚詫......

    出了這一遭事,老刀把子倒也不着急趕路了,他下令讓衆人下馬,原地休息片刻,喫些乾糧,飲些清水,再給馬兒喂些乾草。

    他自己,則是拿着一袋羊皮水囊,行到囚車前,似乎嘆了口氣,便將水囊解開。

    將一汩汩晶瑩剔透的清水,順着女囚的髮絲,清澈落下。

    然而,女囚犯卻依舊木然,絲毫不領情。

    一革水傾完,她也沒飲進半滴。

    大漠乾旱而炎熱,在烈日的照耀之下,氣溫最高可達45攝氏度,地表溫度可接近70度。就算是沙漠之舟——駱駝也要兩隻腳、兩隻腳替換着,才能在滾燙的沙粒上佇立。

    而馬隊攜帶的清水又有限,是以飲水都有嚴格的規定。

    衆人見那女子竟敢如此糟踐水,氣便不打從一處來,紛紛拿眼望向老刀把子,眼神裏俱是不滿。卻發覺他也正望着女囚,眼中滿是同情。

    見女囚不飲,老刀把子只好搖頭苦笑,將水囊扭緊塞子,別在腰間,往回行去。

    就在這時,刀客中不知驚呼一句:“有情況!”

    衆人緩過神來,連忙朝着呼喊的方向望去,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焰騰騰的浮沙之上,一個黑點迅速朝着他們接近。

    那速度,快的簡直不可思議。

    老刀把子揮袖擦了擦眼睛裏的汗水,遮陽遠眺,突然,他如豹子般躥起,拔出腰間馬刀,神色嚴肅道:“是剛纔那個女人,弟兄們,抄傢伙——”

    他話音剛落,衆人立刻扔了乾糧,水囊,紛紛拔出佩刀,牽着馬匹將囚車團團圍住。

    “不對,你們看?”人羣中,不知誰又喊了一聲。

    這時,衆人才注意到,黑點的身後,天邊,有一條抖動的黃線,向前滾動,越來越大,越來越寬,不多時,便灰濛濛一片壓了過來。

    此時,整個天空黑沉沉的,一片昏暗,天地間颳起的大風,吹得囚車瑟瑟獵響,空氣中瀰漫着嗆人的黃沙。

    待到更近些,老刀把子便發覺這那條黃線如同黃龍騰起,聲如牛吼,如悶雷在天邊滾動。不多時,黃龍帶起無數陀螺狀地向地表延伸。所有的黃沙一經黃線旋過,竟也四散捲起沙塵,聚而不散,最後糾集成一股沙海,向高空直撲過來,極目望去,竟隱隱與天相接。

    衆人欣賞着這大自然的奇景,全然不知道危險已經來臨。

    “沙塵暴!”老刀把子喃喃唸了一句,突然,他一個箭步,惶急喝道:“快,將馬尾連接在一起,以囚車爲中心,抱團躲避。”話音剛落,衆人幡然色變,沒命似地向囚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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