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穆容兒起身之時,已是正午時刻,想來豐珺早已上朝。也罷,若時時刻刻如膠似漆,在一起的時光反而沒那麼珍貴甜蜜。
穆容兒原想喚枝兒來伺候洗漱,誰知喚了三聲都無人應答,疏影院雖大,留下伺候的婢女卻僅僅四個。
除了枝兒,落芸身邊一個,守院的兩個。皆是心靈手巧之人。平日裏院裏的衣物換洗,食物準備,灰塵打掃,花草澆灌……是由專門的僕人在特定時間進院處理。
院裏如此安靜,喚了三聲皆無人應答,想來枝兒是有事出去了。
穆容兒自己簡單洗漱了一番,用一支簪子挽住一方秀髮,半披半就,選了一身淺青色的水仙大袖口襦裙,便出了屋門。
好些日子沒好好照看過這些花兒草兒了。穆容兒緩步走進了清淺亭。
“給小夫人請安。”
說話的這兩個婢女便是這守院的了,也是當日月夜挑燈,守着徐小念在花下酣睡的那兩位。
二人頗有姿色,畫着拂雲眉的這位,名爲“曉兒”,長着櫻桃脣的這位,名爲“暮兒”。
二人是穆容兒嫁入侯府後親自挑選的,名字也是親自賜的。姿色不能過於美豔,但也不能過於平庸,否則便不襯這疏影院。名字自然也得詩意些。至於人嘛,只要老實些,心靈手巧些,平日裏能幫着枝兒打理一下亭院事務即可。
“嗯,起來吧。你們可知枝兒去了何處?”
“稟小夫人,今日小侯爺出門時,把枝兒姐姐與新來的王久都帶走了。至於幹什麼,奴婢們便不知了。”曉兒回答到。
是啊,王久現在是疏影院的人了。穆容兒忽然記起來。
“嗯,那現下院裏就只有我們三人了嗎?”
“額……”曉兒支吾了一下,看向了暮兒,似乎有什麼難以啓齒。
“嗯?”穆容兒又問了一遍。
暮兒此時開口了,“還有落芸姑娘與她的侍女晨兒。”
“啊~看我這記性。近來事兒多,也有許久沒有去看落芸了,她還好嗎?”
“嗯,落芸姑娘平日裏不太出屋,偶爾出來院裏,也只是去亭子邊坐一會兒或者喂喂池塘裏的魚,有時也會與奴婢二人講會子話。”
曉兒與暮兒講到落芸時,語氣挺開心的,看來落芸待下人還算親切。
適才二人回話支吾,是因爲二人對穆容兒性子不夠了解,落芸身份又有些特殊,之前是通房,如今又以表妹的身份住在這,若是穆容兒不喜歡她,下人又怎敢提她。
顯然,她們的擔心是多餘的,除去當初通房那件事,穆容兒與落芸可謂一見如故,二人都是詩意才情的女子,只要落芸安安分分,二人的關係一定是很不錯的。
“帶我去西屋看看她吧。”穆容兒對二人說到。
不過百步,二人便帶穆容兒到了落芸屋外。落芸屋門是敞開的,一見到穆容兒,落芸便放下了手中的橙子,前來相迎。
“給小夫人請安。”落芸笑着行禮到。
“怎麼又生分了,你如今是小侯爺表妹,你既不願直接喚我名諱,叫我一聲姐姐便可。”
“妹妹既是夫家表妹,禮應喚你一聲小嫂子纔對。”
這也是落芸討喜之處,處事有自己的尺度,叫小夫人過於生分,叫姐姐有些尷尬,畢竟之前是通房的時候也是叫姐姐,不如一句“小嫂子”,既親切,也避嫌。
二人邊打趣笑着邊進了屋內。
“妹妹在喫橙子呢?”
“嗯,橙子是今期的時令水果,今早廚房送了幾個過來,我切一個給小嫂子嚐嚐吧。”
說罷,落芸便挽了挽袖子,緩緩拿起刀來,優雅地切起了橙子。
看着落芸白嫩的手腕與那鮮橙明豔之色對比,穆容兒不覺吟誦出了一句“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聽罷,落芸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刀,問道:“姐姐所念這句,好像是出自《少年遊》,但是誰所作……”
“周邦彥。”
“對,就是周邦彥。”落芸欣喜地叫了起來。如同孩子得到了糖果一般。
詩友,詩友,說的便是穆容兒與落芸罷。
“我有一疑問,不知小嫂子可否爲我解答?”
“說來聽聽。”
“幷州如水的刀,理所當然,可切橙爲何要放鹽啊?”
“這個東西,我只是聽過,但沒有實踐過。聽說是因爲一些未完全成熟的橙子採摘下來後,比較酸澀,此時破開後抹一些鹽或者用鹽水浸泡一下,可以除酸澀之味,喫起來纔會香甜可口。”
穆容兒仔細爲落芸解答着,一旁的晨曉暮三位丫頭也是入神地聽着。京城第一才女,果然才華橫溢,學富五車。
“小夫人,小夫人。”
穆容兒突然聽到枝兒在喚她。
“曉兒,你去看看,是不是枝兒回來了?”
隨後,曉兒在清淺亭找到枝兒,便把她帶至落芸處。
“小夫人,小侯爺在屋裏等你呢。”枝兒說到。
“嗯,我這就去。”
說罷,穆容兒與詩友落芸告了別,帶着枝兒回屋。
穆容兒原先以爲,豐珺是下了朝回來,可豐珺並未穿戴官服,而是穿了一身利落的便服。
“夫君不是去處理朝廷事務了嗎?”
“今日無事,退朝後回來換了便服,去了一趟穆府。”
“你回來過?爲何我不知道?穆府?你去那幹嘛?”穆容兒雲裏霧裏的。
“夫人喝了藥,睡得久些,並未察覺我回來過。至於去穆府,自然是幫夫人的忙了。”
“我什麼時候喝過藥?又是什麼藥?我說我怎麼可能睡到正午。還有,你究竟在穆府做了什麼,一次性說完吧,莫要斷斷續續的。”
穆容兒顯然急了。她居然被下藥了。
“夫人莫急,我這就細細道來。”豐珺扶穆容兒坐下後,繼續說道:“大夫說,你需要休息,可我知道你是個事事親力親爲的,怎麼肯好好休息,於是便讓大夫開了些安神藥,讓你可以睡得久一些。後來我怕你不肯喫,於是便加在粥裏餵你吃了。”
“去穆府呢,是替容兒你把要做的事做完。下人安頓好了,外面的風聲也平息下來了,你弟弟我也接過來了,放心,和母親打過招呼了。解釋完畢。”
豐珺所爲,原是爲了穆容兒好,可穆容兒聽罷,除了氣惱便是氣惱。她最怕的便是親近之人陷害自己。雖說豐珺是爲她好,可悄悄下藥這件事,觸碰到了她心裏害怕的東西,她本就是很缺乏安全感的女子,豐珺這麼做,讓她有些不敢靠近他,這次是下藥,今後呢?
還有瞞着她私自去處理她孃家的事……怎麼可以不與她商量便把手伸到她的世界裏?在別人看來是貼心,可是在穆容兒眼裏,這是越矩、不尊重、觸犯和侵略。
穆容兒臉色逐漸暗淡了下來,但也沒有直接表露或發脾氣。“你怎麼平息的風聲和安頓的下人?”
“小侯爺的威信可比小夫人的重多了。”
豐珺這句話原是故意開個玩笑,若在平時,穆容兒會認爲是打情罵俏,可現在,這就是質疑她穆容兒的能力,是看不起女子。
“那我弟弟呢?”
“哦,這個啊。母親說了,豐家多養一個孩子,倒也無礙,只是擔心你忙着照顧孩子耽擱了豐家傳宗接代。所以……”
“所以什麼?”穆容兒現在可沒有心情與豐珺開玩笑,她的忍耐快到極限了,今日豐珺觸碰了好幾條她的底線。
“所以母親提議,既然你不放心外人養,那就放在疏影院,但不是由你養,是由落芸幫忙養。等你生下豐府長孫後,如果還是要養,便交給你。”
“落芸?她從來沒養過孩子呀。”穆容兒音調明顯有了提高。
豐珺自然也注意到她的不悅。可他今日忙前忙後,也是精疲力盡,他是爲了穆容兒呀,可穆容兒不領情也就算了,還不給她個好臉色。
“那你也沒養過呀,爲什麼你行她就不行?”
穆容兒楞了一下,豐珺這是在對他發脾氣嗎?
“你是想說我一直沒懷上孩子吧?”
“我沒怪你,我也沒這麼說。”
“那我還得感謝你不怪我是吧?還得感謝你給我下藥,揹着我私自碰我穆家的事情,是嗎?”
豐珺此時也是氣從中來,平日裏溫婉可人的妻子怎麼這麼無理取鬧!
“我幫你做了這麼多,你不領情就罷了,現在還要和我爭吵,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無理取鬧?你就不能理解體諒一下我嗎?我爲什麼要浪費時間在你身上?你怎麼不想想。”
“行,我無理取鬧,我不會體諒,在我身上就是浪費時間,行,莫要再說,我也不喜吵架,我走。”
說罷,穆容兒便喚枝兒收拾東西回穆府。
豐珺見穆容兒要走,也意識到自己說話有點重了,可轉念一想,明明是穆容兒不領情。又礙於心裏的那份驕傲,憑什麼永遠都是他去哄她,於是裝作沒聽見,出了屋門,一頭扎進了書房。
穆容兒見豐珺也沒挽留,心裏暗自唸叨,光陰薄淺,情也薄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