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國崛起1857 >第一百八十一節 倫敦宣言
    後來朱敬倫默認了這些,但是他一輩子都沒理解爲什麼陳芝廷會答應,31他看來,陳芝廷跟廣東地方上的其他鄉紳一樣,都有十分強烈的民粹情緒,保守的厲害,可是爲什麼會答應這樣一個明顯是讓步了的要求。

    陳芝廷自己卻十分清楚,中國人有中國人的世界觀,講究中庸之道,講究不偏不倚,所以陳芝廷雖然很不滿洋人要割讓九龍的土地,但是他心裏有一杆秤,那就是那是朝廷答應的事情,他不敢去怪皇帝,皇帝是天子,責怪皇帝在道德上是不允許的,所以他一直將九龍割讓的憤怒放在洋人身上,可心理卻始終明白,自己來洋人這裏論理,在某些方面是理虧的。

    陳芝廷認爲,既然皇帝將這塊土地割給了洋人,那麼這塊土地按照道理就是人家的地,是皇帝封賞給番邦的土地,跟蒙古的藩王,雲貴的土司,甚至跟朝鮮和越南這樣的藩屬國是一樣的。

    既然對方答應不割讓這塊土地,那麼就是退了一步,中國人講究一個“讓”字,凡事留一線,中庸之道下的道理是不能把事情做絕的,既然對方讓了一步,自己也該讓一步纔是,否則就太不通情理了。

    其次陳芝廷認真想了想英國人的要求,他覺得也不算多麼過分,首先他們在九龍居住,蓋房子,建工廠,這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就好像澳門的葡萄牙人,不都在哪裏這麼幹了幾百年了嗎,至於自己管理自己,葡萄牙人不就是自己管自己,讓官府去管一羣洋毛子,那些文官還覺得是對自己的侮辱呢,過去香山縣的縣令如果看到澳門的洋人不規矩了,一般都不會有失身份的去直接找洋人,而是直接把澳門總督抓過來打一頓板子,斥責他好好約束子民,就好像從鄉下抓來一個宗族族長教訓一下一樣。

    陳芝廷絕對沒想過,他答應了英國人就等於放棄了九龍地區對洋人的司法權和行政管轄權。

    最後不得不說的一點是,陳芝廷在美國和英國的這段時間的參觀,絕對不是沒有任何觸動,他在酒店裏不但的翻看四書五經,心裏何嘗不是不願意去接受那些洋人龐大的工廠,詭異的鐵路給他帶來的衝擊。

    在美國他就看到了規模龐大的鐵工廠,那些嘩嘩流動的鐵水,灼熱的溫度,就讓他感覺到了不可思議,當時還對比了佛山的鐵作坊,覺得根本比不上,可到了英國才知道,英國人竟然直接大規模的鍊鋼,百鍊精鋼啊,就那麼一爐子一爐子的煉出來,難怪英國人船堅炮利了。

    對於這些不理解的技術,陳芝廷甚至想到了一個“技近乎道”這四個字,這本是用來形容手藝的,可是陳芝廷竟然感悟到英國人的大機器生產,也是將某種技藝做到了極致,近乎於道了,只是這種技藝他不瞭解。

    可不瞭解也不妨他知道這種技藝的力量很大,大到讓他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大清朝根本就不可能是洋人的對手。

    所以自從看過了那些工廠在用什麼樣的方式生產鋼鐵、武器裝備和艦船之後,陳芝廷心裏是有些氣弱的,他來之前,他很有勇氣,他覺得不惜代價的帶領廣東子弟未必不能跟洋人一戰,可是看過之後,他發覺真動起手來,恐怕就不是玩命能成的事情了,他看到洋人其實也不少,大街上的人流,比他在廣東任何一個城市見到的還多,看到了馬車,比他看到的轎子還多,看到的輪船,比香港的更多,而且更大,他甚至看到許多純粹用鋼鐵製造的輪船,連帆都沒有。

    這些不瞭解的東西打擊了他的士氣,他心裏的底氣沒了,自然更願意選擇妥協,更何況對方提出的要求也不算太過分,儘管這個要求如果他還在新安的話,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可是這時候答應了,他卻沒有半分覺得不對,好像他本來就是要答應的。

    陳芝廷答應了威爾遜之後,很快英國政府就跟他擬定詳細的條款,最後達成一項協議,英國政府承諾,現在及以後,都不會對廣東以及中國政府提出在廣東境內的任何領土要求,中文條款爲“既後永不割寸土”,陳芝廷代表廣東官府及地方鄉紳,承諾不再攻擊英國人,許可英國人在九龍司一地永久居住、經商、購地和開廠的權力,由香港具體負責管理九龍英國公民,廣東官府一概不問。

    雙方都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即便陳芝廷提交的文件,讓他可以代

    表廣東十二個縣,可其中光是廣州府十四縣中,也只包括了六個,可以說他連一個完整的府都代表不來,但是他們簽訂的協議上卻寫明是整個廣東省。

    但毫不妨礙這份協議在歷史上的意義,他被成爲英國廣東倫敦宣言,成爲廣東開始真正開放的標誌性事件之一。

    因爲陳芝廷的承諾,讓上議院的貴族們覺得他們的尊嚴得到了照顧,畢竟在九龍英國取得了對當地英國人的司法管理權,也讓英國人擁有了在英國擁有的一切個人權利,所缺的不過是地方行政權和軍事佔領權而已,對下議院的資產階級議員來說,他們根本就無所謂,因爲他們可以去哪裏做生意,而廣東人不會在進行干涉了。

    當然要讓所有人達成一致還是廢了很大一番功夫的,很多人都是死硬派,但下議院之所以能夠在之後的幾十年間,不斷的擴大他們的議會中的話語權,最終將貴族院變成了一個養老院,變成了一個空架子,除了他們利用掌握的話語權,不斷推動各種資產階級觀念的世界觀,影響到了整個英國人,甚至貴族,另外就是資產階級其實在身份上,也慢慢的同化着這些貴族,那就是把貴族也變成資本家。

    在英國上議院貴族中,投資於工業和新興產業的貴族越來越多,死守着土地的貴族們慢慢破產,因此這時代貴族院中也有大批資本家的,只是他們的腦子裏還裝着舊思想,可又有新觀念,如果沒有任何利益,他們肯定要打一仗維護尊嚴,可極有利益,尊嚴有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滿足,那麼他們就傾向於妥協。

    最後下議院的動議,在上議院以微弱優勢通過,這份宣言才得以通過。

    宣言通過之後,陳芝廷拿到英國人簽字的宣言,他認爲這是一份保證書,一份永不割地的保證書。

    然後陳芝廷是一刻都不想在英國待了,不知道爲什麼,他討厭這個地方,討厭整天霧濛濛的倫敦,討厭這裏的空氣味道,討厭這裏街上密密麻麻的行人,和隨處可見完全不理解的事務。

    他催促伍崇曜幫忙趕緊找船回國,他想要儘快回到那個他熟悉的地方,他的家裏去。

    但是這時候伍崇曜告訴他,法國人邀請他們去法國訪問,還是法國國王親自邀請,這個面子不好不給,陳芝廷一聽也沒有辦法,打大清國是英國和法國一起打的,在他看來,這兩個蠻夷一樣強大,他可分不出英國工業佔了世界的一大半,遠比法國的綜合實力要強大。

    於是陳芝廷只能答應下來,讓伍崇曜去跟法國人接洽。

    在陳芝廷跟英國政府交涉的這段時間,使團其他人也都沒有閒着。

    對於那些商人子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沉默,開始思考。

    讓他們思考的原因是方方面面的,有的是開始對工業化和工廠化生產開始感興趣,有的則是看到了英國巍峨的宮殿和高聳入雲的教堂等建築後產生的震驚,有的醉心於火車,有的奇怪鋼鐵船爲什麼能漂在水上而不沉下去,還有的通過倫敦這個窗口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原來世界是那麼大,在地球以上,大清國竟然那麼小,而且怎麼不再世界的中心啊。

    總之很多人對這個截然不同於中國的世界,開始產生了興趣,但還是沒有人產生任何崇拜感,幾千年來形成的強勢觀念,或許需要上百年的屈辱來磨滅,顯然他們現在感覺到了屈辱還不多。

    在英國,儘管沒有美國人那麼友好,但是這個世界還是向他們敞開了懷抱,而且很多人也對他們產生了好奇,他們看着這些穿着綾羅綢緞,但是又非常沒有西方道德的人羣,看他們隨地吐痰,大聲講話,不免讓英國人產生非議,從學者到普通工人都在關注這批出沒於倫敦的中國人。

    能夠吸引眼球,自然就有報紙追逐,每天都要洋人在他們留宿的酒店外蹲守,給他們拍照片,採訪他們,一開始這些商人子弟還以爲洋人是抱着對他們的崇敬之心,後來越來越感覺這些人完全是將他們當猴看,就好像他們中的有些少年,當年也這樣看待廣州出現的洋人一樣,是在看稀奇。

    這種被人當猴看的感覺很不舒服,很快他們也厭倦了倫敦,這時候伍崇曜通知他們,他們將到海峽對岸的法國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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