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八章 舊帕新洗故人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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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轆轆而行,桐柔卻是如坐鍼氈。

    入宮?莫說入宮,便是在近處望一望她都不曾有過。

    她記得沿着秦淮河向東,過了熱鬧的北市街,就是一處衙署。那裏店鋪稀少,有一塊文武官員下馬石碑。她和姐姐也只到那裏去過一次,遠遠可以隱約瞧見皇宮金碧輝煌的殿宇。

    眼下自己坐在馬車裏,而這馬車正往那金碧輝煌的宮宇裏走去。桐柔心中萬分不安,但面前端坐的那個女官,神情冷肅透着微微的不耐,自上了馬車就沒有出聲過。

    “大……大人……”桐柔不知該如何稱呼,忐忑地絞着衣角。

    那女官這才擡眼望向她,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一旁角落裏的一位宮女這纔出聲,“這位是宮中尚儀女史陳大人,敬稱女君子。”

    桐柔向那宮女投去感激的一笑,這才又向着女史大人小心道:“女君子,不知何故送我……送我入宮?”

    陳女史面色清冷,“入宮首要的一條規矩,不該說話的時候,不要說。可以說話的時候,也儘量不說。”

    桐柔的嘴巴張了張,只得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在沒有搞清楚自己爲何會被帶入宮裏之前,她不能透露爹爹和姐姐的事。

    馬車走了很久,久到桐柔開始打起了瞌睡。等到馬車停下,她幾乎一頭栽進對面陳女史的懷裏。

    下得車來,但見宮苑連綿殿閣重重,琉璃金瓦飛閣流丹。平素只在書卷上讀到如此恢弘綺麗的詞句,如今身在其間親眼所見,才知不過書出風采一二而已,實是令她震撼到一時失語。

    隨着陳女史一路前行,走到腿腳發軟才入了一處宮苑。苑內一處小亭,內有一女子端坐似在品茶。

    陳女史上前行禮,“長公主,奉旨封桐柔姑娘爲尚宮局司記女史,爲長公主伴讀。今日剛入宮,並未經尚儀局的教習……”

    桐柔不敢擡頭,只聽見一個好聽的聲音道:“無妨,辛苦女君子,退下吧。”

    陳女史再不多言,行禮後領着宮女匆匆離去,只留下桐柔一人。

    “擡起頭來。”那好聽的聲音又道。

    桐柔依言擡頭,面前的女子與自己年歲相當,但衣飾華貴舉止嫺雅,一雙妙目正看住自己。

    “你可知,何爲伴讀?”長公主問道。

    桐柔一急,“不……不知……”

    自己能進女堂唸書,已是爹爹和姐姐省喫儉用換來的,伴讀?讀書還有伴着讀書一說?不曉得要不要銀子……

    “大膽!身爲司記女史,竟不知伴讀爲何?”一旁有宮女出聲斥道。

    桐柔一個哆嗦,再要出聲,已被長公主接過話去,“行了,你們也都下去,你留下。”她望着桐柔。

    一旁的宮女魚貫而出,一時只餘了她二人在那小亭中。

    桐柔正忐忑地琢磨如何應付眼前這位長公主,豈料她竟忽然大步走到自己面前,將自己的手執了,“伴讀啊,讀是其次的,伴纔是緊要的。”長公主笑眯眯道,哪裏還有半分方纔端莊矜持。

    桐柔一呆,“啊……這……”

    “私下裏,你叫我南平就行了。”長公主將她拉着就往外走去,“走走走,悶了半日了,陪我去釣魚……”

    桐柔有些猶豫,“不用讀書麼?”

    “乾坤朗日皆是學問,何必拘泥於書卷……”南平腳下反而加快,拖着她直往外跑去……

    樹蔭下,桐柔望着興致勃勃專心釣魚的南平長公主,實在是高興不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何那日在湖邊遇見了那個公子,還有兇巴巴的幾個人,自己先是被關在獄中,緊接着又被送進宮裏。如今竟成了長公主身邊的伴讀。

    長公主,應該是當今聖上的妹妹,南平郡主又是聖上最小的那個妹妹。曾聽女先生提過,這南平公主機敏聰慧,聖上只有兩個幼子,於是對她尤其寵愛……

    思及此處,桐柔覺得眼前的這位長公主看起來性子很好,或許可以請她幫忙讓自己早日出宮……

    “怎麼沒有上鉤的?!”南平一聲喊,將桐柔的心思拉了回來。

    桐柔過去一瞧,魚鉤上只一團粳米搖搖欲墜,她蹲在河邊挖了幾條蚓蟲穿在勾上,“試試這個。”

    很快魚就上了鉤,南平歡天喜地將那魚甩上岸來,力氣用得有些過猛,那魚兒甩着尾巴,直飛入身後遠處的樹叢裏。

    一旁的宮女忙着替長公主擦着一頭一臉的水,南平叫着:“桐桐幫我去把魚撿回來……”

    桐柔拎着裙子鑽入樹林裏,聽見魚兒在地上跳躍的動靜,循聲而去。

    樹的後面坐着一個人,背對着她,正低頭望着他的腳下兀自掙扎的魚兒。

    桐柔猶豫了一瞬,輕聲道:“這魚是長公主方纔釣上來,可否還給……”

    那人似乎這才覺察到有人在身後,轉過身來。

    桐柔看清了那人樣貌,不覺愣住,“是你?”

    那日林中,爲月光所覆,溫潤如玉的公子。

    他站起身,身子有些搖晃,面上迷茫之色,似乎並未認出她來。目光也未在她的面龐停留,直落入她身後的林子裏。

    她這才聞到濃重的酒氣。

    “我不信他會這麼做……”他似乎在對她說話,又似乎是在自語,“他爲何要這麼做……”

    桐柔回頭瞅了瞅,並無旁人,復又轉向他,“公……公子,爲何會在這裏?”

    朱允炆這纔將目光落到實處,看着面前的小宮女,猶疑了一瞬方回過神。未及出聲,她自袖間摸出一塊白帕,遞給他。

    “公子,這帕子我已洗乾淨,多謝公子那日出手相助。”她仰面望着他,浮霞爛漫的顏色。

    他伸手接過,幾乎立刻認出,這帕子原是四叔朱棣的。

    彼時自己應背不出書來被罰跪在東宮殿外,內心羞愧偷偷啜泣。四叔恰巧入來,也不多說,只遞過這方帕子於他……

    四叔與其餘的叔叔都不同,這也是爲何,當時齊泰要求削蕃首削燕王時,他卻無法決斷。並不單單因爲燕王手握重兵鎮守北疆,也不是因爲他戰功赫赫並無過失……

    從前他二人還不是如今這般模樣,而是如尋常叔侄一般,親近、無間……

    “不一樣了……都不一樣了……”朱允炆喃喃,身子又晃了晃。

    桐柔有些錯愕,這帕子她一直小心隨身帶着,並無不同。

    “是我拿錯了麼……”她伸手欲取過再看,不料他竟伸手將她一把攬在懷中。

    “錯了……是我錯了麼……”他在她耳邊低語,語調張皇無助。

    桐柔大驚之下就欲掙脫,聽見他如此語氣,不覺心中一軟,竟忘了掙扎,“不不……公子無錯,是我錯了……”

    朱允炆此時方覺溫香軟玉在懷,輕言細語於耳畔,心中一時激盪,不由湊近她的面龐……

    猛聽見不遠處傳來呼喚之聲,“桐女史?女史在何處?長公主尋你回去……”

    他急忙鬆手,很快消失在樹叢之後,留下一臉懵懂的桐柔仍在原處。

    待那人走遠,桐柔纔回過味來,方纔,方纔他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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