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十五章 春風秋月十六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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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上擱着一個包袱,看着不大,裏頭卻塞了不少東西。

    寶鈔,銅錢,零碎的首飾,用油紙細細包着的糕點。

    桐柔曉得這回算是徹底完了。

    剛入宮就能隨着聖上微服而出,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多少宮女終其一生都再未踏出過宮門半步……但自己卻搞砸了。

    她垂着腦袋等着訓斥,等着重重的責罰……半天都沒動靜。

    她偷偷擡眼,端然而坐的那位,正目光怔怔地望着案上的那些個……贓物。

    這樣的包袱,朱允炆見過,也收到過。是四叔給自己的。

    彼時四叔剛將蒙古人猛追到草原深處,大勝歸來,就給自己帶來過這麼一個包袱。

    雖然不大,但裏面都是京城裏見不到的新奇玩意兒。對於久居深宮的自己來說,無疑勝過一切精雕奇巧之物……

    可如今,那懷揣着禮物風塵僕僕而來的四叔,和歡喜雀躍纏着他不放的自己,終是提刀縱馬,在旌旗蔽日的陣前,相對而立……

    船身一個搖晃,桐柔站立不穩就要摔倒,被他扶住。

    “收起來。”他說,鬆開了手。

    桐柔以爲自己聽錯了,擡頭看着他的樣子,那神情裏頭並沒有怒意,她急忙將那包袱塞回寬大的袖子裏。

    有人挑簾入來,“陛下,水燈已備好。”

    桐柔瞧見那人手中一盞精緻的花燈,再挪不開目光。

    以往和姐姐一起放的水燈,多半是姐姐自己做的,別緻是別緻的。但這一盞用的上好綢緞,上面繡了金線銀絲。燭火篷罩不知用何製成,燭火躍動之間,彷彿琉璃寶燈,熠熠生輝。

    “去吧。”朱允炆衝着她道。

    “真的?”桐柔望着手中的水燈簡直不敢相信,看着他微微頷首,雀躍着往外走去。

    到了門簾處,她忽然止了步,回身到了朱允炆的面前。

    他有些意外,擡眼望着她,等着她發話。

    “許個願,清溪小姑很靈的。”她笑意嫣嫣,在那燭火之間格外耀眼。

    許願?事到如今,可還有餘地?

    她見他垂目不語,伸手將他的一隻手執起,觸碰在水燈之上,“就這樣……心裏想的事情,就會成真……”

    他靜默了片刻,收回了手,“去吧。”他淡淡道。

    桐柔歡天喜地地捧着水燈到外頭,趴在船板上,小心地將水燈放入河中。

    此刻的河道上,形形色色的水燈,與往來的畫舫,和兩岸的燈火交相輝映。放燈的女子三三兩兩,聚在岸邊渡口,衣香鬢影笑語歡顏不絕……

    兩岸長街被燈籠映照得宛如白日,更有煙火時時綻放如芙蓉、如金盤、如銀輪……秦淮河似火龍蜿蜒,天地明耀,一番清平盛世人間喧囂……

    船駛入一處僻靜的水巷,下得船來就是一帶青瓦白牆,一道側門微敞,早有人恭候在那裏。

    桐柔跟着入了那扇門,就是幾重院子。覺着眼前逐漸光亮起來,一擡頭,立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春江秋月十六樓,江東、鶴鳴、醉仙、集賢、樂民、南市、北市、輕煙、翠柳、梅妍、淡粉、謳歌、鼓腹、來賓、重譯和叫佛。雖皆是官辦酒樓,除了來賓、重譯是專門招待外國使節,其餘廣接四方來客,迎君臣貴戚、官僚文人以供消遣享樂。

    平素只能遠遠瞧見,如今就立於高樓之下,實非震撼二字足以形容。

    百尺高樓直入雲中,重檐高啄,溢彩流光。彈唱婉轉、絲絃嫋嫋,與那推杯換盞玲瓏器皿相碰之聲混雜一處,令人目眩而神思恍恍不知身在何處……

    登至最高處,早有雅室備好,除了佳餚美酒,另焚香燃燭,圓臺上設着瓜果月餅。雅室四面通透,憑欄俯瞰金陵城,如星河燦然,極目間生今夕何夕之慨……

    侍奉之人,呈上酒盞,一室清冽之香。朱允炆用完一盞,賜了酒給左右侍奉之人,衆人皆歡喜飲之。唯獨桐柔捏着酒盞,有些猶豫。

    “怎麼,不善飲?”朱允炆幾盞酒喝完,已有微醺之意。擡眼看見她躊躇,不禁問道。

    “不曾飲過酒,我爹爹不許……”她正欲解釋。

    一旁有人已喝道,“放肆!聖上賜酒,豈敢推託!”

    朱允炆擡了擡手,“無妨,但卻是不可不飲就放下,不如嘗一口。這酒不比宮中御酒,乃孝陵衛靈谷寺霹靂溝中泉水釀製,更甘甜些,酒味不重。”

    桐柔只得將酒盞湊到嘴邊嚐了一口,果然清冽香甜,不覺又喝了幾口。

    之後,朱允炆並沒有多坐,心事重重之際,很快就吩咐回宮。

    出了鶴鳴閣,夜風一吹,桐柔就覺得腦袋有些沉,暈乎乎跟在後頭。

    上了船剛轉上秦淮河,一個小舟恰好經過,上面堆滿了瓜果,一個十餘歲的少年正叫賣着手裏的西瓜。

    護衛正打算將那少年趕走,朱允炆擡手阻止,俯身看了看,指着其中一個道:“就這個了。”說罷率先上了宮船,入了船艙。

    桐柔緊跟其後,只瞧見那少年喜滋滋地收了錢,俯身去取瓜。

    她剛入了船艙,就聽見身後撲通一聲,接着就是叱罵聲:“大膽,竟將這瓜摔壞了……來人,將他拿下!”

    這一聲呼喝很大聲,立刻引得岸上路人的圍觀。

    那少年很快被綁了個結實,就被提到宮船上,一臉驚懼。

    猛聽得人羣中一聲,“等等!這瓜沒壞!”

    一片混亂頓時安靜下來,衆人紛紛看去,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子正走出人羣。

    路潯一肚子的火。皇上平素深居簡出,今日不知怎麼一時興起微服出訪。這是什麼日子?中秋是金陵城裏最熱鬧也是最混亂的時候,踩着這個點出來,稍有差池,他的命還要不要了?

    好在一路還算順利,沒出什麼岔子。眼看着就要回宮裏,偏偏皇上買了個瓜,買就買了,又偏偏被砸壞了。方纔自己吼了一嗓子沒想太多,竟招來這許多人圍觀……

    眼下又冒出個女子,不知又要出什麼幺蛾子……他正打算示意將船開走,那女子又開口道:“這位官爺,這瓜沒壞,爲何要拿了人?”

    路潯心裏的火噌噌地往上冒,將那瓜取在手中,“裂開這麼大的口子,叫沒壞?”

    “我有法子!”那女子笑吟吟道,說着從腰間摸出一樣東西。

    待路潯看得清楚,下意識繃緊了身子。

    一把匕首,寒光四射,正握在那女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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