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六十一章 皎皎白駒焉逍遙
    船到了北平,卻並沒有人來接桐拂。

    坐在渡口,看着秣十七他們將另一條船上的馬牽上岸,桐拂百無聊賴地撥弄着自己腳上的鐵鏈子。

    鐵鏈子結實得很,峨眉刺劃上去,連個印子都留不下,只聽個響兒。

    這麼遠遠看過去,秣十七手腳利落爽快,與比她個頭高了許多的兵士在一起,並無半分女子忸怩嬌弱的模樣。

    她臉上自然是刻意抹了東西,看起來灰撲撲,也就是個瘦弱的少年郎。

    秣十七手上剛忙完,轉頭看見正盯着自己的桐拂,拍着身上的灰走過來。

    “本該有人來接你,既然沒來,那你先跟我們去苑馬寺。”她道。

    “不過你記着,那裏和軍營裏不一樣,都是沒什麼約束的男人,你若亂跑惹事,我可幫不了你。”

    她的語調雖聽着生硬不近人情,但桐拂卻曉得其實囑咐得在理,心中感激,湊過去壓低聲音笑嘻嘻道:“十七用什麼抹臉的?借我一用……”

    秣十七一愣,旋即反應過來,白了她一眼,自袖子裏摸出一包東西,“省着點用,要打仗了,我沒功夫再做。整好了趕緊跟過來……”說罷已經揚長而去。

    “打仗……又要打仗……”桐拂喃喃道。

    苑馬寺在北郊,桐拂原以爲是個衙門一般的地方,沒曾想,山高水遠草木俱佳,風景居然一等一的好。

    山如墨水如練之間,千餘匹戰馬成羣結隊,或飛馳互逐,或悠閒喫草,或聚於河邊飲水……此景與那江南秀色大相徑庭,卻看得桐拂心中開闊舒朗。

    秣十七早翻身上馬,在草原上來回競馳,竟毫不遜色於那些男子……

    正看得出神,有什麼在身後碰了碰自己的肩。桐拂轉頭,一聲“誰啊”纔到嘴邊,就再說不出口來。

    一匹渾身雪白的馬,就立在身後。

    那般耀眼的純白,晃得人睜不開眼。風棱瘦骨,長鬃如緞如綢,轉首間柔滑光澤。

    它的個頭很高,桐拂踮起腳,才勉強與它的背脊一般齊。

    它四蹄輕踏,似是好奇地打量她。

    桐拂不是沒見過馬,但這麼好看的,當真是頭一回。

    若說之前她十分反感騎馬,看到馬就有些發怵,眼下卻不自覺生出喜歡,忍不住伸出手去……

    之後的事情,發生得很快。她大概記得那馬兒忽然擡起前蹄,半個身子騰在半空,眸色從方纔的溫和瞬間變得凌厲……

    這馬脾氣不大好……那個瞬間,她的腦子裏過了過。

    緊接着,有什麼纏上了自己的腰間,整個身子飛快得被扯向後頭,結結實實摔在幾丈之外。好在地上芳草綿柔,纔不至於將骨頭整散了。

    那白馬倒沒繼續發怒,沒事人一樣嘚吧嘚吧又走過來,側着腦袋瞧着摔得齜牙咧嘴的桐拂。

    桐拂唬得往後一縮,就聽身後有人喚道:“龍駒!”

    白馬立刻撇下她,歡欣愉悅地往她身後跑去。

    桐拂扭過頭,身後不遠處站着兩個熟人。

    馬三保正將手中的長鞭收好,方纔應該就是用它將自己從馬蹄下扯開。

    而那白馬正親暱地團團圍着轉的,是她最不想見的人。

    “是你?!”馬三保起先沒認出她來。

    面上灰撲撲,腦袋上纏着棉紗,腳上拖着鐵鏈。方纔這一摔,渾身都沾上了草屑。

    她也不搭理他,自己爬起來,轉身就走。

    “站住!”馬三保喝住她,“你一來,就想傷燕王的馬,是何計較?”

    桐拂腳上的鐵鏈被石頭絆住,她彎腰去拽,“誰傷誰你不是瞧見了,便是和它打一架,也是我佔理。”

    馬三保失笑,再欲說什麼,聽一旁燕王道:“給她解開。”

    他也沒再猶豫,掏出佩刀,上前三兩下將那鐵鏈剁開了。

    桐拂沒想到這麼容易被放了,擡眼去瞧燕王。

    朱棣摸着那龍駒的肩脊,也不看她,“挺能跑,誰帶你回來的?”

    桐拂開始以爲他在說那白馬,後來才意識到在問自己。這一琢磨,心裏就一鬆,原以爲被抓回來,是他的意思,看來竟不是……

    她想了想,“既然是個誤會,還請容小民回去金陵……”

    “京師?你怕是回不去了。”朱棣滿眼都是那白馬,淡淡道。

    馬三保耐不住,“大戰在即,你這會兒從這兒走出去,沿途若是被人逮着了,你說得清楚?當然了,一般他們逮着了,就直接咔嚓了,也不會容你說清楚。”

    桐拂再要說什麼,見一人一馬遠遠疾馳而來,停在不遠處,那人翻身下馬,一揖道:“報!戰馬已備妥,隨時可出征!殿下,此番帶哪幾匹隨軍?”

    桐拂瞧着那人面有些熟,不覺多看了兩眼。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她,一眼瞄過來,原本嚴肅的形容竟露出猙獰的意思。看得桐拂心裏發慌,她忙低下頭去,怎麼也想不過來在何處得罪過這人……

    朱棣望着遠處奔騰歡脫的馬羣,“龍駒恢復得如何?”

    那人忙道:“鄭村壩一戰,龍駒中箭,所幸並不厲害,眼下已無礙。關了這些日子,它頗有些不耐……”

    朱棣拍了拍龍駒的腦袋,“你小子,如此好戰……帶上它。”

    “可……”那人猶疑道,“龍駒和赤兔……”

    朱棣回頭望向來時的坐騎,此刻那赤兔正哼哧着,遠遠瞪着這裏。他不由笑道:“兩個混小子,見面就打,讓它們打個夠……”

    桐拂聽着這語調,盡是寵溺,想來是個愛馬成癡的主……

    “銀褐,飛黃也帶上。”朱棣道。

    “是!”那人應道,“屬下這就去尋恩軍牽馬……”

    “等等,”朱棣出聲喚住他,“龍駒,交給她。”

    那人和馬三保聞言都是一愣,對望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這個她是誰,齊齊看向桐拂。

    馬三保也不顧失禮,幾乎立刻道:“她不行!殿下四騎隨身行軍,需善御馬之人,且能護得殿下安危……”

    桐拂還沒鬧明白,龍駒交給自己,是什麼意思?什麼隨身行軍,護安危?自己方纔險些被那白馬踩扁了……

    “有本事逃那麼遠,騎個馬有何難……”朱棣回頭瞥了一眼遠處的赤兔,那馬兒立刻會意,一路小跑到他身旁。

    朱棣翻身上馬,望着兀自發愣的桐拂,“龍駒的左腿受過傷,需仔細看顧。”說罷催馬急行而去。

    馬三保亦狠狠瞪了她一眼,上馬追隨而去。

    桐拂猶在凌亂,身後那人忽然幽幽道:“竟是你?!你害得我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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