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六十二章 安得經歲長相守
    後來桐拂才知道,他叫孫定遠。不但是認識的,而且是那日在鄭村壩山坡上被她騙走,而自己趁機溜之大吉的那一個。

    也因爲她的走脫,他被罰了軍杖,最後被遣至苑馬寺草場。

    桐拂也總算知道,報應這事,逃是逃不掉的,兜兜轉轉,總會回到眼前。

    整整一天的時間,她都在給馬洗澡。又一天,搬了一整日的飼料。再一天,牽着馬在草場上走路,走到兩條腿幾乎不是自己的……

    除此之外,還要背一本泛黃晦澀的《相馬經》,若背不上,當日就無喫食……

    自小她一念書就頭痛,更遑論這部很多字都不認識的舊冊子。

    不過別看孫定遠年紀不大,平素又兇巴巴的,沒想到竟是可識文斷字。雖然一路臭着臉,但他卻解釋得很仔細。

    所以很快,她看着馬蹄脛骨腹肋,也能說個一二三四。至於裏頭玄而又玄的相目之術,她實在是領悟不來。瞪着馬眼睛看半天看不出名堂……

    到了晚上,也沒辦法睡覺。秣十七夜夜將她拖去外頭的草場,教她騎馬。

    也不知是秣十七教得對路,還是桐拂秉持了早死早投胎的心思咬牙苦練,從一上馬背就渾身打顫,到自己可以策馬小跑,不過區區幾日。

    這委實令秣十七側目,眼前江南來的水靈靈的女子,狠起來也不比自己差多少……

    白日伺候馬,背相馬經,晚上騎馬。只要得空,哪怕站着,桐拂都能睡着,即使是睡着了,夢裏也都是馬,無窮無盡的馬……

    這些日子和龍駒相處久了,雖然它對着她還是有些戒備,好歹容她靠近,偶爾摸一下也是可以的。

    這日牽着龍駒在河邊飲水,她捧着幾乎揉爛了的那本相馬經苦讀。

    “馬頭爲王欲得方,目爲丞相欲得明,脊爲將軍欲得強,胸爲城郭欲得張,四下爲令欲得長……”

    有人在身後撲哧笑出聲,“若非旁人指着,當真認不出了……”

    桐拂聞聲扭過頭去,雁音拎着食盒笑嘻嘻站在身後。

    “阿音!”桐拂忙起身,你的傷可好利索了?”

    雁音在她一旁鋪了錦墊,將那食盒裏取出七八樣小菜,令五六樣各色點心,“自然自然,來,現將這些吃了,我一路拎過來,可費了些功夫……”

    桐拂早聞見撲鼻的香味,當下也不客氣,伸手將要抓一塊軟糕,被雁音打了一下手,“去去,把手洗淨了再喫。哎,瞧瞧,也就在這裏住了幾日,怎地和那些野小子一般了……”

    桐拂嘿嘿一笑,去一旁的河水裏將手洗淨了,再不客氣,一會兒工夫已吃了小半。

    “怎樣?可好喫?”雁音在一旁看着。

    桐拂顧不上說話,一個勁兒點頭。

    雁音默了一默,神情有些閃爍,忽然問道:“你怎地不問,你爲何會來這裏?”

    桐拂將口裏一塊糕點嚥下,“難不成是燕王妃?”

    “這你可錯怪王妃了。”雁音打斷她,“我們王妃對姑娘如何,姑娘心裏應是明鏡一般……”

    “阿音……”身後有人出聲道。

    二人轉頭看去,雁音已經忙忙起身施禮。

    燕王妃今日只着了騎射常服,卻是說不出的英姿颯爽。

    “小拂,這些日子,委屈你了。”她走到近前,將桐拂的手執了。

    桐拂忙將手抽出來,在自己的衣衫上蹭了蹭,那上面盡是米粉油膏的,“不委屈,這裏挺好……”

    “此番是金大人的意思,我也剛知曉。

    他知道我會阻攔,私下裏命人將你帶了過來,我替他陪個不是。”徐秒雲誠懇道。

    “無妨無妨,這一路我也好喫好喝,並無大礙……”不曉得何故,對着這位燕王妃,桐拂原先一肚子窩火,愣是煙消雲散。

    眼瞧着雁音在一旁將剩下的糕點收拾了,桐拂急忙問道:“可否留着給我?”

    徐妙雲一愣,旋即領會,“阿音,都收好了,送去小拂的營帳。回頭再多送些過來……”

    “哦不用不用,”桐拂臉紅,“我想給十七和孫定遠他們嚐嚐……”

    徐妙雲笑道,“聽說定遠和十七沒少折騰你,你倒不惱?”

    “原先是惱的……”桐拂老老實實道,“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學會了騎馬,往後冬日不能下湖的時候,除了撐船,還可以趕馬車拉貨。多一個本事,也不至於餓死了。”

    徐妙雲瞧她落落大方,通透直爽,心中更添歡喜,點頭道:“年紀不大有此胸襟和遠見,實屬難得。”

    她拉了桐拂坐到一邊,“我曉得之前他說過,讓你軍中隨駕,你莫要憂心,此番大戰非比尋常,斷不會讓你身涉險境……”

    桐拂聽那一句非比尋常,也知自這燕王妃口中而出的,絕非之前的幾場戰事可比。

    這幾日零零碎碎聽十七和孫定遠提過,此番朝廷百萬大軍,駐紮德州真定,誓取北平……燕王麾下只有二十萬人馬……

    “金忠爲何要將我帶來北平?”桐拂忽道。

    徐妙雲未料到她有此一問,沉吟片刻,並未作答。

    桐拂卻略略知曉。

    金忠從一開始就懷疑自己的身份,之前在大寧與朵顏三衛的斡旋,北平孤城困守,到鄭村壩之戰,這裏頭應是都沒少了他對自己的籌謀考量……

    至於白河凍結,燕王將自己抓去禱祝,只怕金忠也脫不了干係……

    而這一次,他竟將自己從京師抓來,直接丟在了燕王的馬廄裏……隨軍打仗,還是一場實力懸殊離譜,幾無勝算的仗……

    她的目光落下,徐妙雲的護腕上,那顆水珀仍是原先的模樣,晶瑩耀目。

    “你相信麼?金忠說的。”桐拂問道。

    徐妙雲的目光亦落在那水珀之上,“所謂守護,該是心甘情願義無反顧,而非要挾強迫。縱然險境,也不當連累無辜。金大人護主心切,行事欠妥,你莫要在意。明日我便遣人送你回京師。”

    桐拂心中大石落地,“多謝王妃……”見王妃眉梢一挑,忙改口,“多謝妙雲!”

    徐妙雲將她的手攜了,“我有自己想要守護的人,小拂亦是。無論他們在做什麼,只要他們平安無事,我們如何艱難的相守和戰鬥也都值得了,對麼?”

    桐拂心中激盪,鄭重頷首。

    眼看着雁音已經走遠,徐妙雲忽地傾身向前,眸色凌凌,“小拂,我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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