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七十章 玉爐清晝爲分香
    大殿清寂,牙牌玲瓏間,似有微聲。

    “出去!”朱允炆猛地一聲,驚得那地上的太監,連滾帶爬,退出了殿去。

    桐柔退了幾步,轉身欲走,被他叫住,“你留下。”

    他的語調含怒,她猶豫了一瞬,望着他的背影,停下腳。

    外頭的太監和侍衛,將門窗掩了,殿內一時暗了許多。

    朱允炆提步走到一旁的格架前,定定看着一物,沉默良久,“你可知,這是什麼?”

    桐柔上前,那架上除了書匣,有一個精緻的木架。龍蟠鶴立栩栩如生,一道黃銅細杆橫在其間,上頭串着幾枚金錢,聚在一端。

    縱是見慣了宮中奇巧,如此擺設她卻從未見過,搖頭道“不識得。”

    “金錢計數。”他道,“講書時,每句讀五遍。溫書時,三遍。中官手執小架,移架上金錢以計遍數。每三遍,五遍,中官報數。父皇,便是如此受學。”

    桐柔聽着有趣,一時安捺不住竟伸出手去,指尖方觸及那金錢,就聽着玉音泠泠,縈繞不散。

    下一刻,她的手腕忽然被他捉住,他捉得很用力,甚至微微顫着。

    桐柔嚇了一跳,慌忙轉頭去看他,卻見他扭頭望着身後,面色蒼白,彷彿見到什麼十分不可思議的事。

    他素來溫和儒雅,此刻的神情實是不同尋常。

    桐柔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原先案旁冷寂的香爐中,此刻青煙忽起,嫋娜生姿。

    屋子裏只他二人,這香是如何燃起?

    殿門忽地被人推開,二人俱是一愣,回身望去。皇帝未開口宣人,何人竟擅自推門而入?

    這一眼,只看得朱允炆目瞪口呆冷汗俱下。

    桐柔也不比他好去哪裏,且她被他握住的手腕,幾乎被他捏碎了。

    一人正提步入來,翼善冠,赤色袞龍袍,前後兩肩各一金織蟠龍,玉帶皮靴。風姿不凡,卻又溫文爾雅。

    桐柔從未見過此人,但他身上穿戴卻又分明是皇太子的衣制。且他的形容之間,竟與朱允炆肖似……

    思及此處,她心中一動想到一人,駭然望向猶捏着自己手腕的朱允炆。

    朱允炆死死盯着來人,薄脣緊抿,眸中竟顯出水色。

    那人走過他們身邊,竟似未見到他們,徑直走到案後坐下。少頃,言道“先生進。”

    眼見外頭輔臣率了一衆人入來,四拜之後,分立左右。內官捧書展於案上,講讀官授書……

    授書畢,上道“先生喫酒飯。”各官始出。

    各官退至外頭,內官方上前,“皇太子可要到南間休憩?”

    “不必,今日父皇……因何震怒?”上首那位忽然道。

    內官臉色刷得白了,“回……回皇太子,是因胡惟庸之子……”

    一聲嘆息,將內官的聲音打斷,內官小心後退了半步再不吭聲。

    桐柔卻早已心驚膽戰,胡惟庸?

    洪武十三年,太祖以“謀不軌”罪誅宰相胡惟庸九族,同時殺御史大夫陳寧、中丞塗節等數人。二十三年,以夥同胡惟庸謀不軌罪,處死韓國公李善長、列侯陸仲亨、已故滕國公顧時的子孫。後又以胡惟庸通倭通北元,究其黨羽,前後誅殺三萬餘人……

    那麼上首這位……只有一個可能,前太子,朱標。

    而眼下,朱允炆與自己就站在這裏,眼睜睜看着他早已逝去的父親,彼時的皇太子問詢胡案……這根本就是匪夷所思……

    上座的朱標靠坐在椅中,沉默良久,“父皇太……太……”終是沒說得下去,忽地起身往外走去。

    那內官慌忙跟上,門在他們的身後合上,一切重歸寧靜。

    朱允炆的手忽然鬆開,目光仍落在那扇門之上,呼吸急促,額間沁着汗。

    “陛下……”桐柔儘量將聲音放得溫和鎮靜。

    朱允炆緩緩將目光收回,“方纔所見,只你我知曉,便好。”說罷,他已提步離去,身姿分明驚惶。

    桐柔將四下復又看了一回,說不出爲何,她總覺得這其間有什麼很熟悉的,繚繞身側,令她無法忽略。

    但四下並無旁人,那銅爐也恢復了沉寂,彷彿從不曾嫋娜生香。

    待桐柔離去,殿門重新合上,桐拂才鬆了一口氣。她方纔一直在,就在那銅爐之側。他們所見,她也統統看見,分毫不差。

    至於自己如何來到這裏,她已經無力思考。自從上回於那溪水中,見到金幼孜,如今不知何故,時不時回到金陵,但回回只是很短的瞬息。且除了上回的金幼孜,旁人似乎並瞧不見自己。

    陶弘景說過,魄,本善化形萬千,難道竟是這般意思?

    縱然匪夷所思,但能再次見到小柔,桐拂已是心滿意足。

    數月不見,小柔面龐圓潤少許,神情舒朗,看來過得很是不錯。方纔臨去前,小柔曾回顧再三,桐拂說不出爲何,總覺得應是二人心有靈犀,許是她察覺到了自己……

    至於方纔所見的那羣人,桐拂既不認識也不關心,她只是很想知道自己該如何能來去自如,時常能混進來瞧瞧小柔……又如何能去找到爹爹……

    如此這般胡思亂想,桐拂在大本堂裏轉悠了好幾圈,才反應過來,怎麼困在這裏好似回不去了?

    她試着想要推開門窗,但根本觸碰不到,轉了幾圈不免有些着急。

    門開得很突然,又很快關上。進來的二人,穿着官吏衣裳,其中一人手中握着一張玉牌,神情緊張的四處查看着。

    “究……究竟發生了什麼?”其中一人道,聲音顫得厲害。

    另一人相對鎮定些,“不知,只是我們進來看看有何異常。”

    “異常?能有何異常?找我們司天監做什麼……難不成……真有什麼不乾淨……”

    “休要胡說!”另一人喝止他,“大本堂是什麼地方,怎會不乾淨……”說到後來,也不是很有底氣。

    司天監是做什麼的,桐拂不是很清楚,大約與觀星占卜有關,但和這大本堂……她心裏一沉,難不成方纔被人瞧見,是來捉自己的。若當真被捉了,如何說得清楚?定會牽連了小柔……

    思及此處,她再不敢耽擱,悄悄挪到門口,若有人開門,需想辦法儘快離開。

    “誰……誰?!”拿着玉牌的那一個忽然叫道。

    桐拂以爲自己被發現,正暗叫不好。誰料到他只是轉身,衝着自己站的地方胡亂掃視,顯然並看不見自己。

    桐拂一口氣鬆了一半,卻見他將手中玉牌猛地拋出,那泠泠光澤在空中璀璨閃耀,卻是直直往自己這裏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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