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八十七章 玉漏初盡殿簾垂
    沉甸甸的黃花梨官帽椅,直直飛向太子的腦袋。

    太子一矮身,竟是避開了。椅子落地,哐噹一聲響,衆人又是跟着齊齊一個哆嗦。

    但衆人的一口氣還沒來得及落下,眼風裏就瞧見皇帝拎着劍,大步流星地衝着太子走去……方纔那口氣,又實實在在地堵回了嗓子眼。

    劍沒有出鞘,照着太子的腦袋就呼過去。

    桐柔心想,太祖一口氣沒出,捱上一敲說不準也就罷了……但下一刻,卻見那太子嗖得起身,繞着大殿跑起來。

    邊跑口中邊喊着,“杖則受,大杖則走……”

    太祖一愣,提着劍就追。

    一時那大殿上,一片死寂之間,一個皇帝一個太子,你追我趕。衆臣卻彷彿什麼都沒瞧見,齊齊瞪着自己腳前方寸一片,彷彿早已成泥塑一般。

    跑了兩圈,太子居然直接從殿門躥出去,無影無蹤……

    桐柔目瞪口呆,轉眼望向朱允炆。

    朱允炆的神情,看不出究竟,更似陷入大夢一場,恍恍惚惚。嘴角似笑非笑,眉間似憂非憂,眸中激盪之色正漸漸隱去。

    她再轉眼,眼前已是大本堂的內殿。空寥間,銅壺滴漏的水滴聲,這才聽得真切。

    她也這纔看清,自己的手腕仍捏在他的手中,只是不知什麼時候,被擋在了他的身後。

    她又想了想,方纔太祖扔椅子過來的時候,他似是將自己拉了一把……估摸着,他自己並不曉得。

    桐柔心裏一熱,心地想將手抽回,卻令他回過神來。

    他扭過頭,“都瞧見了?”

    桐柔點頭。

    “可有意思?”他的眼中何時生了怒意。

    她愣了愣,“這些,竟是真的?”

    宮中自然是一直有傳言,太祖與太子的關係非同尋常。時時逾越君臣之禮,都說是太祖過於偏愛長子……但眼前這一幕,委實逾越得……

    就好比……桐柔想到爹爹和姐姐,爹爹也時常這般拎着趁手不趁手的東西,在院子裏攆着姐姐敲打……

    “就算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究竟如何,仍是看不分明。粉飾一場,如吹打唱戲一出,這難道不是很有意思?”

    桐柔曉得他必是因方纔所見,心情激盪,亂了方寸。見他額間晶瑩,竟敷了薄汗,不由伸袖去拭,“且不論真假,桐柔卻見舐犢之情。有些,怕是遮掩不去,粉飾不來的……”

    朱允炆聞言一愣,舐犢之情四字,直撞入心中,如清霖驟落,將心中煩亂一掃而去。

    他見她墊着腳,如寬慰孩童般,直接用衫袖替自己拭汗,口中仍兀自唸叨,“爹爹從就不捨得打我,可不知爲何,有時看着爹爹攆着姐姐滿屋子跑要揍她,我竟心生羨慕……大約那纔是愛之切情至深……”

    桐柔察覺他的靜默,只覺得身子一緊,竟是被他攬在懷中。他的下頜抵在她的肩頭,默然不語。

    他平素不甚喜用香,除了常服之上例行薰染的龍涎香,盡是廷圭煙墨裏淡淡的丁香、紫草,蘇木、白檀之味。

    一旁銅壺滴漏裏,天池的水面晃了晃。桐拂已經沒功夫在意自己眼下怎麼會蹲在這裏,眼前這兩個人……怎麼……她眼睛也不曉得該往哪裏放,悶頭長吁短嘆。

    剛纔父子追打的一齣戲,正看在興頭上,一眨眼就沒了。轉眼就看見了柔……還有……

    餘光裏看着朱允炆腰間那塊玉牌,她就有些傷神。之前是那個水珀,好不容易不會被它召喚來召喚去的,怎麼又出了這麼一樣東西。自己被拘到此處,肯定和這玉牌脫不開關係。

    話說若是把這兩樣都偷來,是不是就不會這麼慘了……

    尋思間,桐柔猛地掙脫,逃一般地離開,身影倉皇,很快消失在殿外。

    桐拂又長吁短嘆了一會兒,卻被朱允炆接下來的舉動,嚇得愣在當場。

    朱允炆原先瞧着柔離去的方向,但很快,他竟轉過身來,直直瞪着自己所站之處。眉間緊蹙,殺意騰騰。

    桐拂本是靠在那銅壺滴漏邊上,眼下僵着,動都不敢動。她忽然心生悔意,上回他們瞧不見自己,這回可不一定……

    眼見着朱允炆步步走到近前,就在她覺着下一刻他就要開口喚抓刺客的時候,他停住了腳。

    如此,二人之間相距不過三步,聲息可聞。

    他忽然伸手,撫上她身邊受水池中載着標尺的浮舟,“真相總是在這裏,想要遮蔽的,終會浮出水面。”

    看着他轉身離去,桐拂的一口氣才呼出來,頹然坐在地上……

    日光莫名有些刺眼,正晃在桐拂的眼前。她伸手遮了遮,纔看清自己眼下坐在湖邊,倒是離自家不遠。

    她將那玉牌謝了一回,還好沒將自己丟去什麼稀奇古怪,或是戰火繚亂之處……她嘆了口氣,起身往回走去。

    遠遠看見院門大敞,桐拂心裏突的一跳,這才猛然想起,今日被拘去那什麼大本堂的時候,正在和十七一起喫飯。

    自己忽然消失不見,十七呢?

    桐拂頓時一身的冷汗,疾步闖入院子裏。急急忙忙尋了一圈,壓根兒就沒有人影。竈臺旁的案几上,飯菜沒喫完,已經涼透了。

    不敢猶豫,她急忙跑出門去,循着門前的道,直往河邊走去。

    十七雖神志不甚清楚,但這條路她走過,也是唯一一條她知道的路,若要走,必然是沿着這條。而這個時辰,過了午時,但暑氣蒸騰,外頭並沒有人影。

    一路尋到河邊,人漸漸多起來。路上商販走卒熙熙攘攘,河面上大大的船隻交織絡繹,這倒哪兒去尋十七?

    桐拂站在河邊,焦急四望,忽聽見身後有人道:“嘖嘖,這世道,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大街上扯着男子不放……”

    一旁的女子道:“怎麼了?就興你們男人看到喜歡的,拉扯着不讓走。女子怎麼了,遇上喜歡的,就該藏着掖着?”

    “哎喲我說娘子哎,當初你看上我了,咋就一直不肯嫁我呢?現在倒厲害得很……”

    “哼,你那日若不上門提親,我家那些個護院就要去拿你了……”

    那二人說笑着走遠,桐拂起先只道是夫妻倆間打趣,再一想,那男子一開始說的那個,扯着男人不撒手的姑娘,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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