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九十章 月中桂樹自徘徊
    桐拂覺着,今日陶弘景看起來頗有些不同。

    他今日所穿非平素的褒衣博帶,漆紗籠冠,而是一身素淨布衣,身後揹着藥簍,與採藥人一般打扮。

    “陶先生今日也來採白牡丹?”桐拂忽然想過來。

    陶弘景眉間一皺,“小水魄,說什麼胡話呢?”

    桐拂愣了愣才明白,那小水魄說的是自己,覺得甚是有趣,指着自己身後道“諾,那許多白牡丹,今日引來了許多采藥人……”

    她身子跟着轉過去,就呆住了,哪兒來的白牡丹?身後一片鬱鬱蔥蔥,皆是草木,連朵小野花都沒有。

    她一拍腦袋,“哦對對,陶先生這裏是不同的……”

    金幼孜早想過來了,一拜到地,“見過陶先生!”

    陶弘景也早瞧見他,這會兒衝着金幼孜招招手,“還是看着奇奇怪怪,來來來,靠近些,給我瞧瞧。”

    桐拂將金幼孜攔着,“陶先生,他沒啥奇怪的,人家朝廷命官,不小心被我帶來的……”

    “不好說不好說,這娃娃有些古怪,誰帶誰來的,真不好說……”陶弘景瞪着金幼孜不放。

    金幼孜忍着笑,看起來這陶先生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年歲,竟喚自己娃娃……再有,她竟如此維護自己……想到此處,不覺滿眼含笑走到陶弘景身前。

    陶弘景將金幼孜仔細看了一圈,伸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又湊到他腦後聞了聞……彷彿研習一棵草藥,十分專注。

    一旁桐拂哭笑不得,“陶先生,你是真的看錯了,他這人吧……”

    “他不是人。”陶弘景忽然站直了身子,利索地將桐拂打斷了。

    “誒?!”桐拂和金幼孜再一次異口同聲。

    陶弘景用袖子扇了扇風,“這茅山,嘖嘖,還真是好地方……哎呀,時不時就冒出個小魂魄啊,小狐狸精啊,小仙啊,小鬼怪啊什麼的……”

    “他是狐狸精?!”桐拂顫巍巍指着金幼孜。

    陶弘景差點噎着,“我何時說了……他是什麼,我略略知道,但並不確定……”

    “無論晚生是什麼,晚生都是要與小拂長相廝守……”金幼孜此刻倒是神情澹澹,一派篤定。

    陶弘景自袖間取出一張信箋,在他二人面前揚了揚,“瞧清楚了,這是啥?竹麻紙,造冊訂籍最合適的用料。”

    緊接着,他將那紙揉了揉,扔進一旁的一道溪流之中,“你,”他指着金幼孜,“瞅瞅還能用麼?”

    金幼孜探身將那紙取出,被那水浸透,早已爛乎乎一團。

    “你們倆,就如這般,無法在一處。”

    桐拂失笑,“陶先生打的這比方,還真是有趣……”

    陶弘景涼涼瞥了她一眼,“笑,有你笑不出的時候。對了,我勸你們,這茅山就不要隨隨便便的過來。還有啊,那個後湖,哦對,你們這會兒該是別的名字。也不要隨隨便便的去晃盪,指不定遇見什麼……”

    “那好啊!”金幼孜忽然兩眼放光,“若能一見梁太子東宮萬卷藏書,不枉此生!”

    “我纔不帶你去……”桐拂鄙夷道。

    “不不,”陶弘景打斷她,“要看他願不願意帶你去。不過說真的,若是當真去了,你個小水魄,萬莫對那些書卷動手動腳。那可是德施最寶貝的東西……否則……咳咳,不可說不可說,今日說了太多……”

    言罷掉頭就走,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桐拂聽了一頭霧水,還沒轉過神,就聽金幼孜激動道“昭明!昭明太子!”

    她嚇了一跳,趕緊回頭瞧他,倒也不似失心瘋了。

    金幼孜一把將桐拂揪住,“德施,德施是昭明太子,蕭統!於時東宮有書籍三萬卷,名才並集,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

    桐拂卻猛地想到另一事,失聲道“十七?!十七呢?”

    金幼孜這纔回過神,二人急急轉身四顧,但見漫山白牡丹搖曳生姿。牡丹叢中,青石之上,秣十七枕花而眠正酣睡不醒。

    待二人將猶在沉睡的秣十七擡上馬車,天色已晚。馬車轆轆而行,金幼孜與桐拂卻是各自心思。

    駕車人忽在外頭揚聲問道“如今已過戌時,回城怕是不及。再往前走一炷香,有個古驛站,可要歇息一夜?”

    “也好。”金幼孜原也擔心夜路不安全。

    桐拂心事重重琢磨爹爹方纔一席話,胡亂點頭。

    到了驛站門口,那駕車人先入了去尋空屋,留得金幼孜三人在外等候。

    十七仍是睡得不省人事,桐拂與金幼孜剛下了馬車,就聽見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

    如此深夜,竟還有人投店,二人不覺擡眼望過去。

    一駕女車搖搖晃晃到了近前,縱然夜色濃稠也遮不住馬車的極盡奢華。四角宮燈高挑,幃帳車服,窮極綺麗。

    轉而見那車簾掀起,兩個女子手提香球盈盈而出,一時四下裏薰香四溢。

    桐拂扯了扯金幼孜的衣袖,壓低聲音道“時下侯門高戶的貴女,怎麼都穿成這樣,甚是……不同。”

    說話間,另一女子自那馬車上款款走下,便是隻有那宮燈恍惚照着,也掩不住一番國色天香。

    不過金釵之年,面若曉霞,灼如芙蓉,發間金步搖玳瑁釵耳邊明月璫。身上一襲白裙如雲如霧,美妙不可方物……

    桐拂看傻了,“別是山中仙女……”

    耳邊傳來金幼孜磕磕巴巴的聲音,“白紵舞……質如輕雲色如銀,愛之遺誰贈佳人……珠履颯沓紈袖飛……”

    桐拂扭頭看着他一臉癡絕,哼聲道“眼都直了,別掉出來。”

    金幼孜湊到她耳邊,“這位,怕是齊梁世家大族的貴女,竟會白紵舞……”

    桐拂還沒聽明白,只聽提香球的一個女子道“郡主,白紵舞已經跳得如此好了,何故還要求學?”

    那貴女粲然一笑,“在父王壽宴上獻舞,可馬虎不得。”

    另一個侍女道“郡主本是要誦那關山月,怎地改了主意?”

    貴女示意她小聲,“父王以爲我是唱歌,我卻要獻舞,必讓父王驚喜。”

    說罷,她提着裙裾走遠了,口中輕聲吟唱

    “朝望清波道,夜上白登臺。

    月中含桂樹,流影自徘徊。

    寒沙逐風起,春花犯雪開。

    夜長無與晤,衣單誰爲裁?”

    金幼孜面色劇變,顫聲道“竟是她……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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