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九十五章 深秋不寐漏初長
    文清走入院子的時候,庭內無人,門窗緊閉。

    她提着壺籮,裏頭是新煎的藥汁,走至廊下。

    “太醫院,文清奉藥。桐女史……可歇下了?”她揚聲道。

    裏屋一陣咳嗽,“請入來。”

    文清推門而入,轉過屏風,看見桐柔靠在榻上,眸色迷濛,面色紅得異樣。她急忙放下手中壺籮,幾步上前探查。

    “怎地又厲害起來?早起那劑藥,喝了竟是無起色?你可是又受了寒?”

    桐柔搖頭,“不曾。”

    文清看了脈,將壺籮打開。裏頭一盞藥汁旁,另有一支小瓶。她定了定神,擡眼瞅着桐柔正閉目,迅速將那小瓶中的藥汁,混入藥盞中。

    桐柔接了藥盞,很快喝完,“有勞文醫女。”

    “女史此番咳症纏綿,再拖久了,恐會愈加兇險……”

    “醫女今日換了方子?”桐柔忽然問道。

    文清一愣,旋即道“是,今晨我見女史似有低熱,遂調換了兩味。”

    桐柔輕笑,“怕是三味,醫女可是漏了什麼。”

    文清迅速掩了眸色,“女史當真厲害,這都嘗得出……”

    “我爹雖長年遊醫在外,教我的東西卻不少,嚐出幾味藥還是可以的。其實……”桐柔慢了慢,“醫者寫方,多有自己偏好和熟方,看多了,自然能看出一二。”

    文清手心有汗,“桐女史蘭心蕙質,原來竟是醫家之後。女史方服了藥,需早些歇息,文清就不打擾了……”

    “醫女且慢,”桐柔叫住她,“今日藥方可否要來一看?”

    文清心裏一拎,“不知……爲何?”

    桐柔笑道“文醫女的簪花小楷實在好看,可否留給我一賞?”

    文清心裏這才放下,將藥方取了,放在她榻邊,“女史謬讚了,聽說女史的字,便是在文華殿裏,也是數一數二的。”

    說罷她提了壺籮,幾步出了屋子,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桐柔將那藥方拿在手中,湊在燭下細看,字跡雋秀清雅。看到後來,不覺露出且喜且憂之色……

    更鼓方歇,文華殿後殿仍燈燭高照。吳亮方將齊黃二人悄悄送入殿中,這會兒守在殿外,將一干人等,皆攔在外頭。

    方纔入去奉茶,見皇帝難得露出喜色,耳中聽了個大概。

    燕王早前放話出征遼東,其實密令徐理陳旭二人,於直沽造浮橋,意奪滄州。後親自領軍晝夜三百里,至監倉,擒哨騎數百。又趁徐凱忙於在滄州,四處伐木倉促築城之際,急攻滄州。斬殺萬餘,生擒都督及都指揮數人。

    之後,燕王又自長蘆渡河,欲招降盛庸。

    其實盛庸已知燕王意圖,主動敗退,以摸清其用兵之策。放任燕王直達臨清,自館陶渡河,一路至冠縣、東阿、東平。

    面上,似是燕王逼迫盛庸南下,其實盛庸早將兵力集聚一處,只待燕王投入陷阱……

    待齊泰二人離去,已是更深露重,吳亮瞧那披衣而出的年輕皇帝,面無倦色,反倒透出輕鬆愉悅。

    他忙上前道“桐女史那裏,既服了梨粥,又用了藥,兩個時辰前就睡下了。除了問文醫女要了醫女的方子,並無異常。”

    “藥方……”朱允炆沉吟片刻,“太醫院那裏……”

    “嚴令不傳,應是沒人有這個膽子。”吳亮忙接道。

    朱允炆原本提步往後宮去,忽地頓住腳,轉而去了另一個方向。

    吳亮心裏一個哎呦,這麼晚了,怎地又去那裏……嘴上自然不敢說,將身後跟着的一干人都屏退了,獨自疾步跟上。

    院門輕掩,吳亮走在前頭,貌似不經意地擡了擡手,掩在暗處的錦衣衛都避開了去。他這纔將院門推開,待皇帝提步走入,他又將門在自己身後關上。

    擡頭瞧着蕭瑟秋夜裏一輪冷月,吳亮心裏又嘆了一回,這小姑娘,也不知算是有福還是無福……

    朱允炆一進庭院,不出意料地,就看見寢屋半開的那扇窗子,被夜風搖晃着,一陣陣輕微卻倔強的吱嘎聲。

    她面朝裏蜷在榻上,和衣而睡,只一條薄毯半搭着。

    他將窗掩上,月色仍透入來,暈了一屋子清凌凌的光。

    “還要裝到何時?”他立在她的榻前,似喟嘆。

    她身子一哆嗦,匆忙起身,被他按坐在榻邊。

    “縱是再好的藥,你若刻意作踐身子,誰治得好你。”他坐在榻邊,面目攏在暗處。

    桐柔垂着腦袋,“我沒有別的法子……”

    “是,桐君廬如今在太醫院。”他忽然道。

    她未料到他會直言相告,擡頭驚訝地望着他。

    “此事瞞着不告訴你,是桐大人的意願,這其中也有我的顧慮。”他道,“誰知你竟這般倔強。”

    桐柔有些愧疚,她可以想得出,爹爹瞧着自己久病不愈的焦急。

    “爹爹曾誓不入太醫院,桐柔不願爹爹因我而曲意勉強。只得出此下策,或能見上一面,才能當面……”

    “桐大人奏請,桐女史出宮。”他將她打斷,“你可願意。”

    桐柔腦中嗡的一聲,爹爹如此,竟是爲了換得自己出宮?

    見她面露震驚之色,卻遲遲未答話,朱允炆心裏沒來由一鬆。

    “文華殿女史,入宮四年即可出宮,其間若非奉詔,不得離開。”他道,“你若想走,可奏請詔書。”

    “若我不離開,爹爹是否可以出宮?”她打斷他。

    他沉默了一陣,“桐大人已領太醫院太醫銜,不可隨意辭官。不過……可遷任宮外惠民藥局醫官,但仍領朝廷俸祿,隨時備詔入宮或奉旨往視各親王府、藩王府及會同館。”

    桐柔聽罷,起身就要行拜禮,被朱允炆攔了,“早說過,私底下,這些都免了。”

    她仍是鄭重一禮道“桐柔願留在文華殿,還請陛下容爹爹遷任宮外醫官。”

    候了片刻,他卻並無動靜。

    桐柔擡眼去瞧,朱允炆不知何時起了身,正望着半敞開的窗外。

    窗子是方纔自己親手關了的,如今怎的又開了?他走前幾步到了窗前,就再挪不動步子。

    桐柔跟着到了他的身旁,也瞧清楚了窗外庭中的情形。

    那外頭,半染楓樹旁,一人披着厚厚的氅衣,長身而立,面容憔悴時有嗽聲。

    一旁侍奉的太監,手捧暖爐,一臉憂色。

    “太子,這外頭風大。本是風寒在身,萬不可再受這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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