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百二十一章 飛雁穿蓮舊宮絛
    夜沉如水,臨河的闌干內,合香升騰繚繞,將那亭臺襯得宛若仙苑。..

    亭內案上,瓜果凌亂,酒水潑灑得四處皆是。那之間,一女子,枕着玉脂般的手臂,酣然而睡。

    阿鏡自屋裏取了披風,攏在她身上,起身就聽見船泊岸的動靜。擡眼看見走上來的人,嘆一聲,“姑娘又醉了。水邊寒溼,這麼睡着,怕是要”

    話未說完,他已俯身將她抱起,徑直入了廂房。

    阿鏡跟在後頭進了屋子,替她將被衾掖好,“每回他來,她都這般模樣。明明面上歡喜着,我怎的覺得,她心裏卻是極不開心的。

    阿棋,你說,姑娘她心裏究竟有沒有他”

    殘棋並未出聲,阿鏡又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青瓷瓶遞給他,“還是你給姑娘上藥,我我還是不敢看她的臉”說罷,掩門而去。

    他的指尖拂過她的鬢間,面紗滑落,露出她的模樣。

    此刻酒意正濃,如煙霞般的顏色暈在面頰頸間。那猙獰疤痕,恍若一頭妖獸,爪牙恣意,盤桓不去。他將藥膏抹在那妖獸脊軀,觸手煞然驚心。

    待將她的面紗重新攏上,殘棋欲轉身離去,擡眼瞥見榻前小几上,一個陌生的玉佩,上好的青白玉,漏雕飛雁穿蓮,飾着宮絛。

    他方將那玉佩取在手中,忽聽她口齒間含糊喃喃,“不得已幾番思量”翻了個身,復又沉沉睡去。

    他將那玉佩緊緊握在手中,悄然離開了屋子。

    桐柔在這偏門處已經候了小半個時辰,此刻宮門已落了鑰,尚不見人來,她手中的帕子已絞出細細的褶子。

    正尋思是否記錯了時辰,聽得牆後腳步聲近,她頓時一喜,急忙轉出那樹後,“可有消息”

    看見來人,後面半句哽着,再說不出來。

    旋即她回過神,“此事與旁人無關,是我迫着他們”

    他提步就走,“隨我來。”

    桐柔一顆心仍拎着,緊跟在後頭,卻是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事怎麼會讓他知道了

    文華殿東閣西南角的一處園子,平素就沒什麼人,此刻宮燈初上,更是瞧不見人影。園中石亭的案几上,卻安置了好些食盒。

    朱允炆先坐了,看着她,又看了看他身側的石凳,“來,坐。”

    桐柔猶豫了一瞬,依言在他身旁坐下。

    “打開瞧瞧。”他說,神情仍冷着。

    她伸手將面前的那一盒打開,一愣,緊接着將餘下的一一打開了。面上一時歡喜,一時神傷,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兒來。

    皆是問柳酒舍的菜品和點心,每一樣皆是她愛喫的。

    他已自顧自品嚐起來,“唔,確實不錯”

    桐柔將每一樣都細細嚐了,眼眶酸的厲害,強忍着。

    “此事是我思慮不周,原該早些讓你姐姐入宮一趟,也好令你不必做傻事。”他餘光裏瞧着,卻假意未看見。

    “你曉得眼下是個什麼情形,這會兒託人出去打聽帶話,可不只是挨板子的事。”

    他將語氣緩了緩,“這些酒菜,是你姐姐親手替你準備的。”他瞅着置菜的粗瓷碟和碗,“她嫌棄宮裏帶去的食器太精細,定要換上這一套”

    桐柔忍不住露出笑顏,姐姐自小就是這般,從來看不上那些花哨講究的東西

    瞧她展顏,朱允炆心裏鬆了鬆,跟着就有了倦意。

    這些日子,不,自登基以來,他便一直繃着。手不自覺復又摸上腰間的玉牌,他心中其實清楚,應是自父皇病重

    他一腔心思,自一開始就盡數在文治新政。六部尚書張紞、陳迪、王鈍,侯泰等人,並不負六卿之責,尚有翰林院重臣,皆爲改制主事,領贊佐職,無不鞠躬盡瘁。

    削藩,卻又不得不爲。登基初始,主少國疑,諸位藩王虎視眈眈,且與朝中互相猜忌。除了齊泰黃子澄,當無他選。齊泰,九年無過,素知邊事,深得太祖賞識。黃子澄,太祖親定東宮官員,乃父皇太子時東宮伴讀

    削蕃一事幾乎全盤託付齊黃,卻落了縱臣柄國之口實。朝中反對削藩、罷兵息民,甚至反齊黃獨攬軍政大權之聲亦從未止歇。

    二人兩度去位,並非只爲示好於燕王,委實也是迫於朝中派系分野

    應是落了雨,立時有人入來,將垂紗低落,又無聲退了出去。

    朱允炆擡眼瞧着垂紗輕揚,亭外幾株桃樹在雨中簌簌,明明夏日,偏生出寒意。

    他想着方纔殿上慶成郡主面上的神情,並無惶恐責怨,反倒一片心意黯冷。末了,連禮都忘了行,匆匆退走。原本高華姿態,出了那殿門,立時委頓

    到了眼下的局面,追究是非已然無謂。燕王駐紮浦子口江邊,慶成郡主的遊說顯然是徒勞,方孝孺又何曾不知。此刻讓郡主前去,也不過是爲了拖延時間之計。

    時間,他已然沒有時間了。父皇的意願,自己終究是無法完成

    桐柔將他面上神情盡數看在眼中,她曉得此刻除了容他心思徘徊,並無更好的法子。所謂寬慰勸解,於他,已無所謂。

    雨勢漸盛,絲絲縷縷撲入亭中,將她的額角的發濡溼。

    “那樁案子,可聽說了。”他忽然出聲。

    “聽說了些。”桐柔皺了皺眉,宮裏私下傳得沸沸揚揚,雖有添油加醋之嫌,但那許多人命卻是不假的。

    “亂世之徵兆。”他自顧自斟了酒,酒水漫過盞口,溢在案上。

    “不過借那方術障眼,生出蠱亂人心的說辭”她起身,將他手背濺上的酒水擦拭去。

    “六日,六條人命。今夜是第七夜。”他似未聞。

    桐拂冒出水面,望着眼前漣漪無數的水道,愣了半晌。

    這裏是白酒坊,自己如何會到了這裏但這一帶她不能再熟悉,平素常常替劉娘子來酒坊沽酒,空氣裏浸着濃烈的酒味,不善酒者聞久了都會頭暈,她絕不會搞錯。

    她浸在水裏,頂着大雨,又將方纔遊過的河道正着反着想了好幾遍,怎麼也想不明白。

    這會兒應不算太晚,能瞧見河邊尚有人走動。白酒坊裏有零星幾間酒鋪子,這會兒多是喝得爛醉的。

    正欲離去,她聽見有人時笑時罵踉踉蹌蹌走近河邊,一看就是個酒醉之人。原打算潛回水中,覺着那人身形熟悉,不覺又多看了一眼。

    那人一手拎着酒壺,一手抱着卷軸,不是邊景昭是誰。

    此番回來,桐拂還不曾見到過他,眼下剛好可以問問他與十七究竟去了哪裏

    轉念間,卻見那邊景昭已走到河邊,竟徑直跳入水中,嘩啦一聲,頃刻沒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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