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一片漆黑,他旋即想到這些日子坊間那些個命案,心裏一慌喝了幾口水,掙扎着就往河面去。
腦袋剛冒出水面,就覺着肩頭被人揪住。順着看去,那揪着自己的手臂上一道觸目傷痕,他頓時心頭一涼,邊撲騰邊嚷嚷,“別別殺我”
“你喊什麼”身後那人奇道,聲音清凌凌的。
邊景昭聽着耳熟,扭頭一看,頓時鬆了口氣,“是你我喝多了幾杯一個不小心踩了空”
桐拂瞧他驚魂未定,“會水上去再說。”
邊景昭忙朝那岸上游去,“據說這白酒坊的河道里,流的都是酒水,真的假的”
話沒說完,他只覺腳腕猛地被什麼纏住,死命將他往水底拖去。一片幽暗之間,什麼也看不清,只覺河水在四周翻騰涌動,說不出的詭異。
很快頸後的衣衫也被人拽住,死死勒在頸間,他心道今日小命休矣,萬念俱灰間索性不再苦苦掙扎
金幼孜自惠民醫局出來,心裏一團亂麻。
昨夜又一起命案,在白酒坊。
又聞邊景昭在那裏落水,他心裏立時涼了半截。匆匆趕到醫館之時,見邊景昭好端端在屋裏坐着,他才鬆了口氣。
但坐着是坐着,那邊景昭看着卻是越發的魂不守舍,看見金幼孜入來竟似未見,一雙眼睛只瞪着那虛空之處,誰都不睬。
金幼孜問了半天沒問出個明堂,只得交代那醫官好生替他診治,匆匆出來正邊走邊尋思間,猛地被人從身後扯住,直拖入一旁的巷道內。
金幼孜扭頭一看,邊景昭一雙眼正死瞪着自己,“昨夜昨夜我瞧見了是她”
金幼孜一愣,“誰”看着邊景昭熬紅的雙眼,猛地想到什麼,立刻壓低聲音道“胡說什麼”
“真的是她我親眼所見,彼時尚與她交談,之後”邊景昭眼中露出驚恐和繚亂。
“邊兄定是看走了眼,小拂她如今夜裏都宿在酒舍,不會跑去白酒坊那麼偏僻的地方”金幼孜試圖安撫。
“不會看錯,就是她水下,她彼時就在白酒坊的河裏她手裏拿着個東西,我看不清是什麼但她手臂,對,是左手,那上面有傷,我定是沒看錯”
金幼孜一把將他的嘴捂了,“邊兄,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信口胡說,慎言慎言”
邊景昭掙脫了,“我沒胡說那會兒十七和我我們唉,總之那個桐拂,她絕非一般人金兄你你好自爲之”說罷一跺腳轉身跑得沒影了。
桐拂吭哧吭哧將草料搬入院子,小棕馬歡快地嘶鳴了幾聲,圍着她轉悠個不停。..
“這幾日一個人待着,可是無聊了”她摟着它的腦袋,“這草料可是從馬市裏挑的最好的。只是莫要貪喫,回頭太肥了跑不動”
“小拂。”
桐拂擡頭,不覺一愣,院門口站着的是金幼孜。
“柚子你怎麼來這兒”她今日偷偷溜回來,誰也沒告訴。
他沒搭話,徑直走到她跟前,伸手一把捉住她左手的手腕。
桐拂下意識就欲掙脫,“你幹什麼,放手”
她一掙扎,袖子滑落一截,露出內裏纏着的白紗,立時藥香撲鼻。
在哪兒傷的桐拂心裏一嘆,若告訴他是自己在浦子口的江邊
浦子口城,依山傍水而築,有五門東門滄波,南門清江,西門萬峯,北門暘谷,另有南便門望京。
望京,的確與京師只是隔江而望。
這一仗,也正是在此處,燕王慘敗。
她沒見過他那副模樣。
自北平大雨中,八百府兵披堅執銳沒入夜色至今,一路也曾危如朝露勢竭力窮,卻從沒見過他這般心灰意冷
自己手臂上的這一道,她也不曉得從何而來。許是箭矢如雨的望京門下,背倚着江水最後的堡壘之上
或許因爲回頭就可以遙遙看見京師的燈火,盛庸領着的廷軍從未如此的強悍和堅不可摧。他們自然知道,每一步的退讓,都意味着身後城池的傾覆,大明宮的頹亡
看着她目光閃爍神情恍惚,金幼孜心裏莫名煩躁,終是沒忍住,“你昨夜可是去了白酒坊”
桐拂回過神,“去了。”
“可否見到邊景昭”
“見到他唉你如何得知”她這才注意到金幼孜的神情這麼看着,有些駭人。
“出什麼事了麼”她小心地問。
“昨夜第七條人命,就在白酒坊。”
桐拂大驚,“是邊景昭我看到他時,他好好的”
“後來呢”他猛地打斷她,“後來發生了什麼”
桐拂覺得今日他的面目尤爲陌生,下意識退了半步,“金幼孜,你想說什麼昨夜我確實去了白酒坊,也確實在河道里遇見邊景昭,他是酒後失足落入河道,我”
那後來,她在浦子口。那河裏發生了什麼,她並無本分印象。
“昨夜被害之人被發現時,離邊景昭落水之處不遠,時辰也差不多。邊景昭說看見你,或許也有旁人看見你。你可說得清楚”
桐拂失笑,“你瞧瞧我,雖然不人不鬼的,但哪裏像那個穿着什麼漢時素紗禪衣,似妖似仙的美人”
金幼孜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幾番,“確然不太像”
“那不就結了”她鼻子裏出氣。
“遠而望之,皎若太陽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他說着不禁迫近了一步。
桐拂臉一熱,想着退一步,身後是窗櫺,無處可退。
“還想躲到什麼時候”他聲音就在咫尺,聽着有些奇怪。
“躲誰了有什麼好躲的”她有些支吾,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慌成這個樣子。
頭頂傳來他的悶笑,“你想哪兒去了你以爲我想將你怎樣”
“你不就一直懷疑我是那奪人命的水裏的妖怪今日聽那邊景昭一通胡說八道,你就更加深信不疑了,是不是”
“走,去屋子裏。”他牽了她的手,往裏頭走去。
“你你想做什麼”
“看看你傷的如何,慌什麼”他走得很快。
屋門半敞着,漏着屋裏的光亮。
金幼孜推開門,正對着的屏風上搭着一件衣衫。交領、直裾、廣袖,薄如蟬翼輕如煙霧,明明就在眼前,卻又似乎隨時隱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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