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百二十三章 花枝長在莫離坡
    瞅着金幼孜一臉癡絕盯着那素紗禪衣,桐拂心裏亂糟糟的,不曉得是個什麼滋味。

    “哎”她扯扯他的衣袖,“我覺着”

    “妙極妙極”他猶目不轉睛,在那細密的織理間,一嘆再嘆。

    “你”桐拂氣結,“你不該問,爲何這件衣衫在我這裏”

    金幼孜彷彿這纔回過神來,“就你這樣子,你會知道爲何你先等會兒,讓我瞧瞧清楚,你可知這素紗禪衣的來由”

    桐拂將他推開了一步,“現在是說來由的時候這玩意,現在掛在我這裏,邊景昭又說在河裏見過我,或許還有旁人看見我。我如今當真是說不清楚了”

    金幼孜瞧她急得臉通紅,將她手執了,“莫怕莫怕,人不是你害的,誰還能冤枉你你倒是想想可是得罪過人爲何要陷害於你”

    桐拂一隻手捻着那素紗禪衣的一角,心裏愈加紛亂,“萬一萬一真的是我”

    “你不會。”他將她打斷了,“這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爲何要害我”她擰着眉,難道是他他如今剛在浦子口被盛庸打得落花流水,又真會有心思來收拾自己自己確實也沒得罪過他

    “可想到什麼人”金幼孜瞧她神情有異。

    “沒,沒什麼人。”她忙道,“也沒得罪過誰。”

    “走。”他扯着她就往外走,“還是先回酒舍,這衣衫且留在這裏。”

    “留着若被人瞧見”

    “這事沒這麼簡單。”金幼孜腳下沒停,“連殺七人,這麼大動靜,難道只是想冤枉你,將你問個罪落了獄再說,此人已做到這般,若當真想抓你,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

    “不行那我不能回酒舍,平白連累了劉娘子和十七。”她停住腳。

    金幼孜轉過身來,一臉欣喜,“要麼,你去我那兒,我不怕被連累。”

    “你我不去,我住船上。”

    “那我陪你一起。”

    桐拂越過他就走,“你就不怕我回頭給你拽下水去”

    直到她上了那烏篷船,金幼孜仍跟在後頭,也施施然上了船。他自顧自取了藏在案下的酒罐,給自己斟了一杯。

    “你真不怕啊。”桐拂沒好氣。

    金幼孜抿了口酒,擡眼瞧她,“怕什麼我眼下,是這京師城中最安全的一個。要說水性,你也就比那河裏的魚,差那麼一點”

    桐拂再不理他,去那船頭坐着。

    遠處是分月橋,此刻那橋上燈火流彩,錦衣華釵,路人熏熏然比肩行。從此處看過去,只能聽得隱隱喧囂,那橋上庸擾卻如皮影人偶,一出出永不止休。似乎並無人在意,此刻西水關外,江北城下,大軍壓境

    “爲何泊在此處”他不知何時已坐在身旁,將那小案几也搬了出來,放在身前,人已有了微微的醉意,“京師二十四航,此處最是鬧騰。”

    “看月。”她將下巴擱在膝上。

    金幼孜擡頭尋了尋,“今夜無月。”

    “我覺得有就有。”她的聲音悶悶的。

    “唔有理,小拂覺得有月,那就是有月。”他皺了皺眉,“眼下獨獨缺了花。”

    她一愣,“什麼花”

    金幼孜將一旁竹筷取了一支,敲在那酒盞之上,且吟且誦。

    “持杯搖勸天邊月,願月圓無缺。

    持杯復更勸花枝,且願花枝長在、莫離坡。

    持杯月下花前醉,休問榮枯事,此歡能有幾人知。

    對酒逢花不飲,待何時”

    桐拂聽罷,扭頭盯着他,“金大人如今國事紛擾戰亂不休,你這花前月下的,是不是不大妥當”

    他也沒惱,繼續斟酒,“你可知,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聽着,似是懷纔不得志。”她瞧着他倒酒的手哆哆嗦嗦的,已是潑了一小半在案上。

    朝廷的事,她原本並不在意,但自從小柔入了宮,她便多留個心。再加上酒舍裏五湖四海人來人往本就消息通達,多多少少知道些。至於在那位燕王身邊,能保住小命就不錯,多的事她也不敢打聽

    但如今這位皇帝年少登基,軍政大權一早落入齊黃二人之手,她還是知道的。至於朝野內的錯綜傾軋國事戰亂這些倒的確輪不上金幼孜這般七品官員操心

    她忽又想到什麼,“對了,不是說六科給事中之品,低而權特重之前聽爹爹說過,你這戶科給事中品級雖不高,但在朝廷上威望權力卻很大,就算是尚書這般高官,對你們也是恭敬有禮。”

    金幼孜笑得有些意味深長,“看來小拂與令尊已經商量過我倆的事了”

    桐拂將他手裏的酒盞一把搶了去,“胡說什麼,隨口一問罷了,有什麼可商量的。”

    “正是正是,”他湊過來,“這事本就是板上釘釘,沒什麼可商量的。”

    “你醉了,少喝點。”她抿了一口,辛辣沖鼻。

    看着她嗆得直揉鼻子,金幼孜笑道:“所謂威望權力,不過是朝廷文書往來都在給事中手裏。

    這奏摺,由通政司或文書房呈給皇帝,也都有副本供給事中參閱。皇帝批覆奏摺後,奏摺再由給事中知照相關各部。

    雖說我有隨時科參封駁的權力,甚至否決奏摺諭旨,但你要曉得,這其中牽連之複雜,又豈是我一個七品官員可以隨意左右”

    桐拂瞧他面上雖有醉意,但神情不似方纔玩笑,知他心中定有鬱郁,也不再逗他。二人一時不語。

    恰有十六樓的舫船搖過,軒窗裏,牙板聲聲,唱詞綺麗婉轉。

    “花前月下細看來,無物比清絕”

    “樓臺見新月,燈火上雙橋隔岸開朱箔,臨風弄紫簫誰憐遠遊子,心旆正搖搖”

    聽着搖搖二字,桐拂心裏不知怎的,跟着一晃悠。緊接着,聽見有什麼喀嚓一聲巨響,那之後,尖叫聲、落水聲、呼救聲四起。她忙向那聲響處望去,頓時心頭一涼。

    那分月橋的欄杆不知何故竟斷了一大截,落入河中,原本倚在那欄杆上的人也都落入水中。橋上早已亂作一團,尚不斷有人被推擠着落水。

    金幼孜尚未反應過來,身旁的人已經沒了身影,空留那水面上漣漪數圈。

    他的酒頓時醒了,急急起身,手忙腳亂將那舟子往那落水呼救處搖去。

    眼見那原本掛在橋上的風燈搖搖落落,垂在河面之上,猙獰火光映着水中苦苦掙扎的人們。他分明聽見有人吟唱,那吟唱,反反覆覆悽悽涼涼,如鬼魅不散縈繞四下。

    “黃埃赤地,白骨青磷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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