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起先尚尋那體弱長幼的先救,到後來已是顧不得,抓着人就往岸上推。
之後看見兵馬司和錦衣衛的巡捕陸陸續續跳下來救人,也有路過的船家、漁人但水裏的人太多,互相推搡拉扯,她漸漸覺着用盡了氣力,從未有過的絕望,一如幽黑無底的深潭而這絕望又似是很熟悉,原該是充斥着這四下的氣息
猛地,有人將她的腳腕捉住,死命往河底拖去。桐拂倒未太過驚惶,估摸着應是落水者掙扎時無意的舉動。她蜷起身子,試圖將那隻手抓住,但已離開河面,看不清身下情形。
那人的力氣大得驚人,她漸漸覺得不對勁,那道身影忽地自下而上,到了她的身前,一雙手將她的脖頸扼住,直往河底按去。
餘光裏,她瞥見一道銀光,往自己懷中奔去,她下意識地閃身避讓,有什麼擦着她的腰間而過,頓時落下火辣辣的一道。
當後背狠狠撞上河底的石頭,她才總算回過神,此人是欲取了自己的性命。
但除了巨大身影,她根本無法看清他的面目,也無法掙脫他的鉗制。
意識漸漸渙散,其餘的她倒沒多想,只是覺得方纔在船上,應是多安慰那柚子幾句從來都是被他安慰照顧,自己好像沒爲他做過什麼至於成親,好像也沒答應過他,但除了他,難道還有旁人他怎麼這麼傻
迷迷糊糊間似乎他鬆了手,有人將自己拉着出了水面,撲面而來的草木氣息,令她下意識大口喘着氣。待意識慢慢聚攏,才發現自己正趴在河邊的岸石上。
身後的河面仍是亂糟糟一片,忽明忽暗的光亮裏,她聽不清他們在喊叫着什麼,掙扎着站起身。
金幼孜扭頭看着自己的船上,早已擠滿了驚魂未定的人,還不斷有人扒着船沿往上爬。他焦急地在河面上尋着她的蹤影,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一直未見她出來過。
他身後的人羣裏猛地傳來驚呼,“看看那是是不是河妖”
金幼孜順着他們所指,往那河對岸看去。
通往黝黯巷口的青石階上,那女子依着垂柳,彷彿沒有半絲人間煙氣。身上那件素紗蟬衣,如夜半幽夢初結,他再熟悉不過。她雖背對着,微微偏過小半幅面龐,令他頓時一身冷汗。
未等衆人反應過來,那身影已經沒入那深巷之間,隱隱有歌聲在河面躑躅迴盪。
“曰暮風吹,葉落依枝。丹心寸意,愁君未知
歌繁霜,侵曉幕。何意空相守,坐待繁霜落”
她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自湖畔一遇,他始終是那時月色下安靜溫潤的樣子,縱然萬般心事,也是內斂溫和。
早前方孝孺臉色鐵青,自那東閣出來,她就覺着不太對勁。殿門緊掩,他獨自在裏頭,不讓任何人踏入。從殿側半掩的窗子望進去,他在大殿內反反覆覆地走着,彷彿那一條路,沒有來處也沒有盡頭。
皇后來過,在殿門外悄立許久。她應是能聽見殿內的腳步聲,手擱在殿門上,卻彷彿它有千鈞,根本推不開。
吳亮何時走到身旁,桐柔竟未察覺。
“五日前,浦子口,燕王大敗。朱高煦忽然引兵馳援,盛庸敗。
都督僉事陳瑄,率舟師往援,降了燕王。
前日,燕軍瓜洲渡江,再度擊敗盛庸。”
“今日”他長嘆了一口氣,“燕軍至鎮江,童俊,降。”
見她神情恍惚,吳亮再嘆一聲,“眼下燕軍往龍潭駐紮,距京師只有六十里地。”
“今日陛下尚未用過膳。”她忽然道。
吳亮一愣,“這都什麼時候了,誰還喫得下去”
“我送進去。”她答,將吳亮身後小太監手中的膳盒捧了,就欲進東閣。
“桐女史”吳亮叫住她,末了化作一聲嘆,“罷了罷了,你去吧。”
她將膳盒布好,出於意料的,他竟走過來坐下,嚐了幾口。
“分月橋的事,可聽說了。”他忽然問。
桐柔心裏一緊,“聽說了,橋欄忽然斷裂,致落水者無數。”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他忽言道。
她手中的杯盞與碟碰了一下,叮的一聲脆響。
他恍若未聞,“有妖就斬妖。”不知說給誰聽。
少許,他頓了頓,“你可信那河妖作怪”
她講手中的杯盞放下,“姐姐說,京師河道密佈,橋渡無數,卻是有那青溪小姑護佑着。小姑是河神亦是織神,定不會容那妖孽作亂。是人心生了妖孽,妄自塗炭生靈。”
“人心生妖孽塗炭生靈”他兀自出神,口中將這兩句反覆。
桐柔心裏卻是紛紛亂亂,分月橋一帶姐姐常去,但願她彼時不在那左右,否則定是要入水救人。那般混亂之間,太過危險
“你走吧。”他忽然一句,輕飄飄不知來自何處。
桐柔一愣,起先以爲是錯覺,擡眼見他正望着自己。
“準你出宮,今夜就可離開。”他又道,這一回,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她靜默了一會兒,伸手將他面前的杯盞收了,“陛下該歇息了。”說罷就欲離開。
她的手腕被捉住,他的力道有些大,她身子一傾幾乎撞在案上。
“你方纔聽到了,爲何不離開”他神情有些古怪,似是極力隱忍着什麼。
“並無錯失,爲何要趕我出宮”她有些惱,一時想不明白這惱意何來。
他面上沒有分毫的情緒,眸色中一片死寂,“錯了,所有的事皆錯了。”
他忽地鬆開她,“今日朝上,廷臣皆上奏,勸朕幸浙、湖或湘,以圖興復。只方大人進言力守,以待援軍。城中禁兵二十萬,諸王再謁燕王以緩之。”
他猛地起身,死盯着她,“即事不濟,國君死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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