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它生莫作有情癡
    瞧着那一襲繡溪敕青袍轉入宮苑,當值的內監堆着笑意迎上前,“今日金大人來得早,早朝已散了?”

    這位金大人,雖不過仍是六品之銜,卻是內閣七人之一,如今皇帝身旁極受重用的一個。平素壓根沒機會巴結,眼下卻隔三差五往這漏刻殿裏跑……

    瞧他微赧語遲,那內監忙讓開身子,“人還在那屋子裏,一大早就進去了。”說罷掩着意味神色退出園子。

    金幼孜熟門熟路走到屋前,門敞着,她手裏抱着一桶水,正往那欹器上懸着的小甕裏注水。地上溼漉漉一灘水漬,看樣子已經摺騰了很久。

    他走上前,二話不說將那桶水劈手奪過,放在一旁,“你昨夜去了何處?”

    她的褲腳和袖子都挽着,長髮束得也不齊整,嘴抿了抿,“自然是在這兒待着。”

    “你去了南市街。”他面上的怒意沒打算遮掩,“你去見了鐵鉉的女兒。”

    “你跟着我?”桐拂奇道,“我怎麼沒發現?”

    “我沒跟着你,我……我昨夜正好路過那裏。”他面上侷促一瞬而過。

    “這有什麼,”她將手在衣衫上擦了擦,“南市樓那裏好酒好曲的,金大人去尋尋樂子也是尋常。”

    “你別打岔,那地方你如何能去?”

    “怎麼不能去?我去見舊友,可違了大明律?”她有些不耐,欲取回那水桶。35xs

    “你曉得她二人眼下的境地,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多少人頂着掉腦袋的罪,暗中爲之奔忙勞碌。你若胡亂插手,可知要引來多少麻煩?”

    她曉得他說的沒錯,昨夜在見到雲詞姊妹倆時,她就已經知曉。

    二人並未被送入十六樓,卻被安置於緊靠南市街的一處河房。門前雖掛着教坊司樂伎的燈籠,但有青衣小廝終日守着,凡有來人,皆被一塊牙牌擋了回去。那塊牙牌什麼來頭,桐拂並不曉得,但顯然是護着這姊妹倆的,她也無心去追究。

    雲詞煙語雖不得自由,但喫食衣用倒也無缺。二人初見桐拂不免痛哭傷懷一場,平復後卻也顯出尋常女子難有的堅毅。平素她倆唸書女紅,浣衣炊食皆自給自足,無哀慼無怨憤。比起濟南城白鶴莊中天真爛漫,眼下寧斂澹遠,另生一段神采……

    見她神思不在,金幼孜將調子緩了緩,“這回就罷了,以後莫要隨意去那院子。若定要見她們,我與你同去……”

    話未說完,耳聽得外頭園子裏一陣嘈雜,二人轉頭望去,一隊錦衣衛正入來,爲首那人麒麟袍紅得炫目。

    金幼孜將她攔在身後,“一會兒別亂說話。”

    趙曦入來,瞧見金幼孜就是一愣,不過很快回過神,“這不是文淵閣的金大人嘛,這麼巧也在漏刻殿。我等不耽誤大人,拿了人就走。”說罷目光望向金幼孜身後的桐拂。

    金幼孜沒有讓開的意思,躬身道“敢問趙大人,爲何拿她?”

    趙曦心生不快,“若是沒有個由頭,誰又敢在宮裏隨意拿人。趙大人若有疑慮,不妨去奉天殿問問?”

    說罷也不再搭理金幼孜,“還不快些,耽誤了事兒算誰的?”

    身後立時呼啦啦擁上來一羣人,繞過金幼孜直往桐拂那裏去,手中鎖鏈嗆啷作響。

    桐拂將金幼孜一把推開,“走開走開,別礙着人辦事。”

    眼看着將她鎖了,門外傳來一聲,“趙大人且慢。”

    趙曦聞言一個愣神,火速調轉了身子,往那門口迎去,“見過……”

    那人入來,將他的話截斷,“將桐拂姑娘先鬆了綁,她並非人犯,趙大人怕是搞錯了。”

    趙曦忙應諾着命人解開鎖鏈,桐拂這纔看清來人。耳邊衆人皆行禮,高呼殿下。

    朱高熾一身赤色袞龍袍,玉帶銙翼善冠,由兩侍從扶着到了眼前,“桐姑娘,許久未見。”

    桐拂揉着手腕,“不知我犯了什麼事,竟驚動了殿下親自來拿人。”

    一旁金幼孜趕忙拽了拽她的衣袖。

    朱高熾眼風裏瞧見金幼孜的舉動,似是這纔看到他,“金大人也在此處,漏刻殿今日有些熱鬧。”

    金幼孜忙躬身道“陛下許了下官可進出漏刻殿,協管欽天監事務,故而在此。”

    朱高熾也不點破,“金大人辛苦。”轉身又望向桐拂,“姑娘誤會,我來並非拿人,是請姑娘往錦衣衛一趟。”

    金幼孜再要出聲,趙曦已提步上前將他攔着,“桐姑娘請!”

    桐拂心知逃不掉,瞪了金幼孜一眼,提步就往外走。出了殿外,猶聽得朱高熾與金幼孜的片言隻語,“金大人莫憂慮……桐姑娘……案子……數日……”

    她皺了皺眉,這一出,不知唱得是什麼?

    ……

    金幼孜回官舍換了燕服,剛出門沒幾步,有人自身後喚他,“金兄!”

    他扭頭看去,詫聲道“景昭?”

    邊景昭一頭汗,“找了你幾日,走走,邊喫酒邊說話。”

    他將金幼孜拉上船,一路到了問柳酒舍,這一路長吁短嘆,卻是一個字都不說。

    待在後頭靜室裏坐下,他纔出聲道“那個……秣十七……如何了?”

    金幼孜一愣,“你怎知秣十七的事?”

    “唉,這個你別管,我只問你,她如今可有下落?”

    金幼孜搖頭,“尚無消息,錦衣衛和五城兵馬司都在辦這個案子……”他將邊景昭神情看了一回,“你是不是對秣十七……”

    “是。”邊景昭接得飛快,“之前未覺得,只是這些日子,寢食難安。待聽聞她失蹤,更是……唉,不說也罷。我也沒有旁人可以問,你如今在宮中走動多,若有什麼消息,可否知會我一聲。”

    金幼孜猶豫了半晌,“我聽小拂說,秣十七其實對……”

    “我知道。”邊景昭接得更快,“不就是那個孫定遠。我去見過他,一同喝了一頓酒,人家沒那個意思……”

    金幼孜手裏的酒盞一晃,潑出來大半,“你……”半天沒說出話來。

    邊景昭又替他斟了一盅,“我是當真傾心於她,這事等不得,也讓不得。一個錯身,就此生無緣了,你說是不是……”

    也不知是酒勁上來了,還是邊景昭一番話委實撞入心裏,金幼孜一時腦子裏暈暈乎乎,卻又猛地清明起來,“等不得……是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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