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二十八章 舒芳耀綠垂輕蔭
    素紗衣,自那匣子裏取出,不過巴掌大的一團,蓬然散開。輕若無物,柔滑細膩,流霜無暇的色澤,煙雲般看不真切。

    “南海出鮫綃紗,泉先潛織,其價百金,以爲服,入水不濡。”他道。

    “真的有鮫人”她一瞬不瞬盯着他。

    “雖未親見,但聽聞確有以採海絲綢爲生之人。其潛於南海水底採集礁岩上水羊絲,潛入三四百回,才得制四件素紗禪衣。至於是不是鮫人並不知曉,但這一件素紗衣價值百金,世上罕有。”

    “如此珍寶,殿下還是好生收藏着,我水裏來去並不費事。”

    他沒出聲,盯着她許久,“善琴,善文,善水,性子變化無常。若只是正德的一枚棋子,實在是可惜了。且,你這樣子,倒讓我想起一人。姑娘可去過覆釜巖”

    她沒吭聲,這事本就說不清楚。既然真話說不明白,謊話說多了太累,索性什麼話都別說。之前口不能言,這麼看來也不是什麼糟糕的事

    “殿下”門外是湛如的聲音,桐拂忙避去後頭,聽得她入來,似是斟酌再三才開口,“陛下捨身入同泰寺,羣臣皆往,於寺門外跪請還朝”

    桐拂趴在窗子上,面前池水如新琢碧玉。這麼一會兒功夫,身上衣衫已乾,倒是說不出的舒爽。海蚌水羊聞所未聞。這海里的蚌竟能生出如此神物,只是不知這南海鮫人,是否正是呂讓所說的雕題國人。若是,爲何會跑來京師且那宋梁之間,也有他的身影。若說是爲了兮容,煌煌一千年,又千里迢迢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又或者,與自己一般只是他又是因何徘徊不能離去

    眼下這素紗衣在自己手中,明書的那一襲,這一件,乃至水道中反覆出現的,究竟有何干系難不成這衣衫本是如此而來,兜兜轉轉始終在自己身旁

    “姑娘可知,何爲捨身”他不知何時到了身後,眼下水榭三面菱窗敞着,風涌入,將他的衣袖拂揚。

    桐拂遲疑,“捨身供養佛”

    他走至她身側,亦望着窗外池水澹澹,“薩里王子捨身鉰虎,雪山童子爲聽法而捨身予羅剎,這些,菩薩爲求一切種智,及悲憫衆生故佈施身肉,令慳貪之衆生起羞恥心。

    父皇敕建皇基寺、大愛敬寺、開善寺、大智度寺、光宅寺、解脫寺、同泰寺,重修長幹寺塔。舍財遍施錢、絹、銀、錫杖。又時常高升法座,爲僧俗講說,尤長釋典。父皇常宣我入宮,同制涅槃、淨名、三慧諸經義記。

    如今,父皇捨己身而入佛寺”他忽而止語,“我當是知道因何故只是,無以言明”

    桐拂心中長嘆,梁武帝捨身入寺一共四回,這纔是第一次。那之後,都是大臣捧着萬萬錢,將皇帝一次次贖回此事她不但不能勸慰,也實在勸慰不得。恍惚間,眼前池水微漾,光影陸離,她忽而脫口道,“重修長幹寺,可是因那舍利”說完自己就愣住了。

    他頓時轉向她,“你方纔說什麼”神情間極爲驚異。

    桐拂心中茫然,方纔眼前見秦淮河、佛陀裏、小精舍、古塔從前未見過,怎的就會說了這麼一句“我也是聽人說起過,說說那長幹寺有舍利”

    “你可知是何種舍利”

    “不不知。”她支吾道,長幹寺在京師早不是這個名字,如今的應是天禧寺,至於寺裏是否有舍利,她如何知道。

    他定定瞧了她一會,才移開目光,“拘屍那揭羅城外,娑羅樹林。爾時世尊,娑羅林下寢臥寶牀,於其中夜入第四禪寂然無聲,於是時頃便般涅槃。”

    桐拂聽着心中一動,這一句,金幼孜亦同自己說過。彼時俞平海送來的船木,就是娑羅木。

    他聲音渺渺,似自池對岸而來,“彼時舍利八斛四鬥,分由八處供養。百年後,阿育王重新收集了舍利,分作八萬四千份,役使鬼神一夜之間在贍部提洲建塔八萬四千座以供養,塔即爲阿育王塔。

    長幹寺塔中舍利,乃東晉高僧劉薩訶發現。彼時,掘入丈許得三石碑。有一鐵函,鐵函中有銀函,銀函裏有金函,金函裏有三舍利,又有一爪甲及一發。此塔乃阿育王起八萬四千塔之一,故而於舊塔西側,又豎一剎,安放舍利。”

    她一嘆,只可惜,隋文帝耕墾蕩平建康,兵火廢焉這一聲嘆不知怎的,竟嘆出聲來,幽幽長長,引得他側目。

    “姑娘這一嘆,是何緣由

    “沒沒什麼,感嘆而已那長幹寺裏真的找到舍利”

    “穿土九尺許,石磉,石函,鐵壺,銀坩,琉璃碗,舍利。”

    “髮長數尺,卷則成螺,光色炫耀。”她接着道。

    二人皆怔住。

    “殿下”湛如的聲音在前殿,帶着歡愉,“劉將軍得勝而返,爲東宮直閣,賜爵關中侯。現,在殿外待宣。”

    “請陳將軍”蕭統疾步而出。

    桐拂扒在門後,耳聽外頭陳慶之說那壽春之役。命士兵假裝力攻不得灰心而撤,一路丟盔棄甲。騙得北魏士兵出城追擊爭搶丟下的盔甲,此時陳慶之領着士兵返身殺回,連下兩城

    再之後,壽春被攻陷,北魏豫州刺史李憲降

    桐拂聽到精彩處,不自覺出聲喝彩,忙又掩口,耳邊已聽得蕭統道,“隔牆有耳,不如入來。”

    她沒轍,只得入了前殿。陳慶之頷首微笑,“原來是明漪姑娘,好巧。”桐拂訕訕在一旁坐了,陳慶之重又說起戰事。

    “北魏近日出了一樁案子,”陳慶之道,“蜜多道人在城南巷中被害,此人乃孝明帝親近之人。接着是鴻臚寺卿谷會、紹達。如今有傳言,胡太后欲立元皇子爲帝”

    “元皇子”桐拂失笑,“明明是元姑娘”

    瞧着面前二人死死盯着自己,她才驚覺十分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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