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拂忍了忍,終究沒忍住,“你當真只是個造船的”
盧潦渤顯然沒什麼耐心,但方寸之間又不好裝作聽不見,“不是。”
“我就說嘛,其實一開始我就覺得你是”
“我是打魚的,早跟你說過。”他冷冷看着她被噎得說不出話,才滿意地扭回頭去。
“究竟是什麼人受了傷”
“阿笙,胡元笙,安南的小公主。”他極不耐煩地打斷她。
桐拂沒料到他如此直接,反倒愣住,馬車晃了晃才緩過神,“茲事體大,若是這麼金貴的主,總該尋個正經醫官瞧一瞧”
“不用正經的,你便夠了。”
“京師中行醫厲害的,我都識得,不如”
“閉嘴。”他聲調不高,但那氣勢,桐拂曉得實屬不宜繼續招惹爲妙。
覺察馬車停下,耳聽外頭巷道內腳步聲篤篤不覺,她脫口道,“琵琶巷安南的公主不住官驛怎的住這裏旁邊可就是烏衣巷”
盧潦渤扔了件蓑衣給她,“外頭落雨了,披上,裹嚴實,動作快些。”說罷率先躍下馬車。她依言將自己嚴嚴實實遮了才下了馬車。
琵琶巷,巷道中有一溝渠縱貫而過,溝渠上有青石板覆着。遇着下雨天,木履踩着那石板啪嗒作響,溝渠中的水聲淙淙相和,似琵琶弦輕撥,聲聲切切,在巷道內流轉往復。仍梳着垂髫雙髻時,自己常帶小柔來此間踩石板,就爲了聽那聲響
恍惚間胳膊被盧潦渤扯了,就往一旁的院子裏進。院子總共也就兩進,走到最後頭他也沒停腳,將西北角上的一道牆輕推開,後頭是一條窄巷,植着成排的紫竹。
紫竹高大且極茂盛,頂上沉甸甸的喫不住彎折下來,將這窄巷和後頭的一處小院密密實實地遮掩着。
盧潦渤鬆開手,踏入廊下,將木門推開,回首示意她進去。桐拂將身上蓑衣除了,掛在門外,這才小心入了那屋子。
一進門,她就愣住。面前的案上羅列着大大小小的食盒,一人正左右開弓喫個不歇。看仔細了,正是那夜在野湖畔瞧見的那個女子,也就是盧潦渤嘴裏的安南小公主,胡元笙。
胡元笙瞧見他倆進來,胡亂用抓着糕點的一隻手揮了揮,嘴裏滿滿的說得含糊,“來了就一起喫好多”
桐拂轉向盧潦渤,“她哪兒受傷了”明明活蹦亂跳一人。
他的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看,“腿上。趕緊替她上藥。”說罷將身後揹着的一個包袱放在案上,避去了外頭。
桐拂將那包袱打開,裏頭創藥、紗布什麼的很齊全,再去瞧那阿笙,那姑娘依舊忙着喫個不停。
“胡胡公主,讓我看看你的傷口”桐拂試探着問道。
胡元笙一愣,隨即齜了齜牙,“哦喲,你這麼一說,我才覺得痛來來來,幫我瞧瞧,多謝啊”
桐拂哭笑不得,這位姑娘心是有多大才會忘記傷口的痛她走近了才瞧清楚,阿笙的一條腿翹在矮凳上,小腿處的裙襬上血跡醒目。將衣衫撩開,底下赫然半截斷箭頭。
“你不痛麼”桐拂越發覺得不可思議,如此傷勢,她居然還有心思喫喫喝喝
“不痛盧潦渤有種神丹妙藥,喫下去就不痛了。”胡元笙含含糊糊道。
盧潦渤手裏端着一盆清水,另外三個人端着的卻是大大小小的食盒。其中一人問道,“殿下喫完了麼是不是不夠了這些也拿進去吧”
桐拂接過盧潦渤手裏的水,沒好氣,“再喫,這條命就沒了。進來一個人,搭把手的。”
那四個人面面相覷,都沒吭聲,方纔那人又道,“這恐怕不合適,臣等”
“有什麼不合適的”裏頭胡元笙已經喊起來,“丁璉、李蘊、莫庸,你們幾個都給我進來怎的來了這大明京師,一個個變得婆婆媽媽的。跟你們說了多少次了,我現在,就是個男子男子懂不懂”
那三人互相瞪着,還是不肯進去,末了,盧潦渤將他們手裏的食盒接了,越過桐拂邁進屋子去,哐當一下放在案上,“我來”
胡元笙一愣,“我方纔叫你了麼你你出去”
桐拂已走到她跟前,指着桌上的菜餚點心,“還要不要喫”
胡元笙忙點頭,“當然啊。”
“讓他留下,給你取箭頭,他力氣比我大,不會那麼痛。若是不然,這些喫的我統統給扔出去。”
胡元笙瞧她面上冷着不似玩笑,頓時沒了脾氣,“行行行,那你們快點。”
桐拂與那盧潦渤小聲交待了幾句,忽然扭頭問那胡元笙,“京師裏最愛喫什麼”
胡元笙短暫一愣,立刻眉飛色舞道,“鱸魚鱠必須是鱸魚鱠哎喲”一時滿頭大汗,痛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方纔這麼一瞬,盧潦渤已將那半截箭頭拔出。桐拂一邊手下不停地替她清洗上藥,嘴裏一邊慢條斯理地答着,“鱸魚鱠算不得最好喫,待河豚上時,用新鮮採摘的蘆芽、蔞蒿、菘菜烹煮,纔是人間絕味”
胡元笙方纔痛得眸中有了水色,此刻全顧不得,抹了一把,“當真在哪裏能喫到你帶我去。”
桐拂將傷口包紮好才起身,“現在怕是喫不着,要等着明年開春。
再有,桌上這些葷腥的,你最好先別喫,等傷勢好了再說。否則,傷口痛的日子在後頭,一直都不能喫好喫的。”
胡元笙一臉爲難,終是咬牙道,“行。等我好了,你帶我去喫好喫的,行不回頭,我把我大哥也給騙來,咱一塊兒”她忍着痛齜牙咧嘴,一臉希冀。
桐拂心裏一個咯噔,她的大哥豈不就是安南皇帝胡漢蒼的兄長自己帶着這二位在京師街頭從東喫到西,好似十分不妥正猶豫,擡眼看着盧潦渤投來的凌厲眸色,只得道,“行,但是你得好好養傷。以後以後再說。”
桐拂趁盧潦渤收拾案上的東西,悄悄推門出去,看着外頭三個人不在了,忙往那院門處走去。
“站住”身後一聲呵斥,她心裏頓時一涼。
回頭一看,盧潦渤面上彷彿一塊冰坨,他身後站着的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丁璉、李蘊和莫庸,皆面色不善。
“你們這樣不大合適吧”桐拂覺着今日還是太大意了,早前金幼孜再三提醒過,如今安南局勢不明,莫要摻和。可自己怎麼就又摻和進去了
。
將本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