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五十六章 江煙溼雨蛟綃軟
    秋雨初歇,紫竹蕭蕭,她一時有些恍惚,說不清此時是何時,此處又是何處。這情形令她覺得分外疲倦,如絲線糾纏成團,如何也理不清。

    “你打算就這麼一走了之”說話的人口齒有些含糊,帶着特別的調子。

    “不然呢,難不成還要留下來照顧她”

    “那倒不必。”那人道,“姑娘是不是該留下樣東西”

    桐拂失笑,“我這條命雖不值什麼銀子,但若沒了,還是會有人四處找一找。若不當心找到了這裏,會不會有點麻煩”

    那三人互相瞅了瞅,又不知互相說了些什麼,就見盧潦渤忽然提步上前,拎着她的衣領就往外走,“她交給我了,你們照顧好阿笙。”

    入了馬車,盧潦渤臉色比方纔還要難看許多,“你嘴裏胡說八道些什麼”說着話,手就摸向腰間。

    桐拂下意識往後挪了挪,“這兒真不是滅口的好地方,要麼”

    盧潦渤的手頓住,“滅什麼口什麼命值不值幾兩銀子的”緊接着他從腰間的竹管裏取出筆墨,“你在傷口上抹點藥膏就完了喝的湯藥總得寫個方子”說罷,將那筆墨塞進她手裏再不理她。

    她愣了一瞬,很快醒過神,微赧道,“你看你不早說說話拐彎抹角的”

    “誰拐彎抹角了”他惡狠狠瞪着她,“也不知道是誰,心裏陰暗至此,整天琢磨着取人性命。”

    桐拂埋頭寫方子,一臉沒聽見的模樣,“咳,這個藥一日兩回。阿笙若是嫌苦,你給她買些甜棗。

    最好是姚坊的門棗,得是呂家山腳下那十餘畝地裏生的,又大又紅,可甜了。摔在地上,立馬就碎了”

    “苦不苦的,與我何干。”

    桐拂將手裏的方子來回瞧了瞧,“你若嫌不夠苦,我可以再加一味”

    他一把將藥方搶過,“鮫人的事,不想知道我就走了。”

    桐拂忙將他攔着,“你見過的,是不是”

    “見過。”

    “當真是魚鱗覆身,滴淚成珠他們在海底的龍綃宮裏織鮫綃紗可能上岸與人無異”

    “從前有,現在沒了。”

    “沒了”

    “沒人再見過,自然是沒了。”

    “你方纔不是說你見過”

    盧潦渤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說的這些,你若到處亂說,嬛嬛應該很樂意去陪着你。”

    “嬛嬛”桐拂一怔,看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猛地想起曾盤在那裏的一條頓時冷汗就下來了。

    見她臉色發白,他這才悠悠道,“我見到的是雕題的鮫人,他們與你我一般,不過是人而已,在海上怕是有上千年了。”

    “雕題國不是在海島上且並無人知道那島在何處”

    “不到萬不得已,他們自然不會離開海島到我們的岸上來。但,總有例外。諸如,來尋找食物。”

    “食物他們在海中找不到喫的島上呢若沒有,他們如何能活到現在”

    盧潦渤盯着她,“你見過鮫綃”

    桐拂想着揣在腰間的素紗禪衣,“見過素紗衣我剛好有一件。”

    他好像並不意外,“龍綃宮裏的鮫綃是怎麼織的,我不曉得。但雕題人會織。”

    “素紗禪衣是雕題人織的”她張口結舌,“如何織成”

    “水羊,海底的巨蚌。爲免被潮汐捲走,水羊吐絲將自己牢牢黏在海底岩石之上。這種絲堅韌且輕薄如羽,柔滑延體,但極難採得。

    雕題人水性極佳,潛入海底三四百次,也不過可採得區區兩百克的水羊絲。這些,只夠織造不到四件素紗禪衣。”

    “這得值多少銀兩”桐拂咂舌道。

    馬車外雨勢愈盛,他彷彿嘆喟,“這般無價寶,自然令權貴趨之若鶩。雕題國幾度遠避海中,皆被尋得。青壯年被迫日日下海採絲,採不得者輕者鞭笞,重則處死。海下莫測重重,急流旋渦、猛魚獸、毒海蛇比之採珠人,更爲兇險,多少人因此葬身海底,根本數不可數。”

    見她癡癡怔怔,他推了推她,“只能送你到此處,趕緊離開。今日所見,皆止於此。”

    桐拂起身,挑開簾前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你爲何信我”

    他將藥方仔細折了收在袖中,也不瞧她,“但願沒信錯了。”

    回到廬舍,桐拂只覺渾身力氣都用盡了,腦子裏時而是詔獄水牢,時而是瓦剌灰的身影,瞬息又見兮容隔着爐火的笑顏,紫竹院裏的幢幢身影

    有什麼在面頰上輕輕拂過,很小心,卻又似是不捨離開,順着自己的眉眼描摹。沉沉睡意被挑開了縫隙,雖仍貪戀好眠,但也不惱人。她微微睜開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龐,忙將被衾拉起遮住了自己的臉。

    “就這麼隨隨便便進來麼”她的聲音悶在裏頭,仍留着殘睡的脣齒不清。

    “那不能。”金幼孜認真道,“我是沐浴更衣、正經敲了門、在外頭候了一刻,才右腳在前的邁進屋子來。該有的禮數,一樣沒少。你沒聽見,那怪不得我。”

    她將被衾拉下一些,露出眉眼,“究竟出了什麼事”

    他卻舉起手中之物,“你先說說,這兩樣,是什麼”

    桐拂一眼見那木簪和銀垂飾,忙不迭又將自己裹了個嚴實。

    他也不再追問,自言自語道,“這銀飾叫託海,是蒙古人將刀與火鐮佩戴一處用的,意思是將暗夜劈開,帶來光明,保護戴着它們的人。

    這木簪,倒無甚特別,看木質,像是櫻木”

    “木簪是劉莫邪的。”她何時已露出了腦袋,一骨碌坐起身,“是,我見到她了。”

    金幼孜的手顫了顫,“她人在詔獄裏,你怎麼見的”瞧她欲言又止,他努力壓着怒意,“你去了你居然進了詔獄先是金水橋,再是詔獄,那種地方你也敢去”

    她頹然坐着,“你以爲我想去,我不過是在會同橋上看了看,就莫名其妙進去了莫邪她,她死了。”

    金幼孜沉默了許久,“這託海,是誰的”

    “瓦剌灰,梅駙馬的僕從。他給了我,說是和莫邪的簪子放在一處。”

    “瓦剌灰”他的聲調有些不同尋常。

    桐拂幾乎立時察覺,“怎麼你也見着他了”

    “今日右順門,瓦剌灰在陛下面前跪請,欲親自斬去趙曦、譚深二人手足,爲駙馬報仇”

    “他如何進得宮中”她只覺一片灰涼,“如此要求”

    金幼孜將她扶了扶穩,“他非但入了宮、見到了陛下、列數趙譚二人罪行。且最終”

    “最終什麼”桐拂覺得腦袋裏突突跳得厲害。

    “陛下準了。眼下他應是揹着趙譚二人的去了梅駙馬陵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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