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桑泊行 >第二百七十章 旌旗首尾千餘里
    廣陵,上古九州之一,素來是個好山好水之處。

    桐拂看着眼前的山水,卻看不進心裏。建武將軍、兗州刺史,領廣陵相,監江北諸軍事。她滿腦子裏仍是謝玄小娃娃的模樣,實在難以將這一堆官將頭銜安在他腦袋上。

    再者,謝安辭了桓溫司馬之後,不是回了建康麼自己怎麼會莫名出現在廣陵的地界上

    方纔馬車上的丫鬟,將自己和大大小小十餘個木箱,丟在將軍府門口就離開了,一句話都沒交待。

    此刻門前楊柳扶風,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在鬧明白自己究竟是來做什麼之前,桐拂覺着還是到處翻看一番,說不準有個什麼書信之類

    她正擼着袖子在箱子中間翻看,耳聽身後巷道內馬蹄聲急,轉身看去,一隊人馬重甲於身,皆佩弓弩長刀,停在身前不遠處。爲首那人,鐵製扎甲在陽光下熠熠耀眼。

    那人翻身下馬,走至她跟前,將她打量一番才道,“你怎麼,還那樣”

    桐拂目瞪口呆仰頭看着眼前的人,因他個子實在比自己高了太多,她脖子後仰得很有些費勁,“你是謝小公子”

    “放肆”身後有人呵斥道,“竟敢如此稱呼將軍。”

    謝玄擡手示意他收聲,“無妨。道堅,這是叔母身邊的侍女,說話沒邊沒際慣了的。”

    劉道堅已走至謝玄身旁,眉梢挑着,“聞聽東山謝府裏的侍女都是一等一的姿色,才情俱佳,這一個怎的有些不同”

    謝玄撫着一旁的木箱,“叔母一時看走了眼也是有的”

    “既然東西送到了,那我這就回去覆命,東西你們慢慢搬。告辭,謝小公子。”桐拂將最後四個字咬得格外重且清楚,說完轉身就走。

    手腕一緊,整個人已經被拖着往將軍府裏去,謝玄的力氣大得驚人,“東西還沒點清就想走萬一少了什麼,我這裏揍完了一頓,捆上送回去,到了叔母那裏還得再揍一頓”

    桐拂被拖得趔趔趄趄,但若沒看錯,他的嘴角揚着極其愉悅的弧度。

    “打仗打完了”桐拂原本一肚子的氣,看着面前滿桌子好喫的,決意晚些再與他計較不遲。先想法子打聽清楚,眼下是何年何月。說好了去烏衣巷裏錦衣玉食,怎的又鑽到什麼將軍府裏又不記得這謝玄打仗打了幾多年

    謝玄已換下了明光甲,着武冠、絳紗袍、腰間佩綬玉,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這麼看着倒還能看出從前的幾分模樣。

    “打完”他挑眼瞅了她一回,“此番雖破了白馬、君川,燒了浮橋白船,打得秦軍家都不認識,只可惜被那彭超句難給跑了。”

    桐拂一頹,這看起來淝水之戰還沒打過難不成又是過來看打仗的

    見她面顯沮喪,謝玄奇道,“他們跑是跑了,但我贏了。你這一臉的可惜,是什麼意思”

    她忙指着面前一盤魚,“這條魚這麼做,失盡了鮮味,可惜了”

    他一怔,“你善烹魚”

    桐拂未及開口,已聽得有人自門外入來,“將軍素喜喫魚,謝府上下誰不曉得”

    來人是三個女子,雖算不上個個沉魚落雁,但氣質清雅端莊,一看就是名門高戶的貴女。想來該是謝玄的妻妾,桐拂忙站起身,就欲讓在一旁。

    “你站着。”他瞪了她一眼,她的步子沒挪得出去。

    “拿魚說事情,姑娘倒是用了心思。”爲首的那女子道。

    他自斟了酒,“今日叔母差人送來水粉胭脂綾羅綢緞,還有些奇巧玩意。另外,有你們各自的家書一封。現如今都在西廂的屋子裏,你們不妨”

    三個女子頓時喜形於色,不等他說完已忙忙告辭相攜而去,腳步聲裏盡是歡愉。

    “當真有家書”桐拂記着剛纔翻了半天沒瞧見書信。

    他攥着酒盞緊盯着她,“叔母每回送東西來,都會捎上她們的家書。我娶她們,她們嫁我,本是幾個家族之間的掂量。家書,比起平素做做樣子的問寒噓暖,怕是更讓她們掛念。

    我心裏,只有一個妻。”他見她微愕,“太山羊氏,她善烹魚,不過,她做的魚鮓卻不如我。從前每回我釣着大魚,我就將魚做成鮓,讓人送去給她嘗”

    他的神情瞧在眼裏明明白白,她卻並不敢出聲問,那樣子,分明是懷念。

    “她離開以後,我的魚鮓就再也做不好,怎麼着都缺了些什麼。”他連喝了三盞酒才停下。

    他忽地起身道,“跟着。”說罷走出了屋子。

    桐拂隨着他轉入一間院子,瞧着一溜廂房裏,竈臺、料曬的各種食材。他腳步不停,直走至最裏頭一間,在一個大甕前停了腳。

    他將蓋揭開,把最上面的竹葉取出,“這裏頭用的是前些日子撈上的鯉,切塊,撒鹽醃,用青石壓榨。糝加茱萸、橘皮還有酒,塗在魚身上,這裏頭約莫疊了十來層。”他取了一塊嚐了嚐,眉間緊鎖,“還是不對。”

    他返身走到門外,撩袍坐在門檻上,“也不知是哪裏不對再不曾有她仍在時的滋味。”

    桐拂拈了一塊魚,在他身旁坐了,咬了一口,“我雖不曉得原本的滋味該如何,不過,這般算是做得很不錯了。”

    他忽而擡眼,“你在叔母身邊這些年,怎會不知道羊氏”

    將小半塊魚塞進嘴裏,她不敢瞧他,含糊不清道,“我的差事不過是管着那些舞女樂女,哪能什麼都曉得”

    見他仍透着疑色,桐拂忙道,“方纔門外那些,就是北府軍都是你招來的士兵”

    “此番招募,多是將,而非兵。”他將目光移開,“南徐州、南兗州是北來流民最多之處。僅南徐州所屬之徐、兗、冀、青、幽、並、揚七州,從北方逃難來的流民就有二十餘萬。生逢亂世流離失所,他們本是父子兄弟或是鄉親,與北秦的仇恨令他們同仇敵愾。

    方纔你見到的劉牢之、何謙、諸葛侃、田洛他們,原就是手下有士兵的流民帥。

    劉牢之以將家子應募。何謙早年是徐州刺史庾希部屬,以北府宿將應募。戴遁曾參徐州刺史荀羨軍事,入我北府軍時,已是沛郡太守。田洛則是幽州刺史”

    將他們招募,自然也就得到一批勁勇之師。”

    這一段,桐拂聽說書人說過。桓溫死後,謝安借用褚太厚與王皇后權柄,令桓氏回鎮荊州。如此桓謝雖仍對峙,總算平穩。但前秦日益強大隨時南侵,謝安舉賢不避親,將侄子安置於廣陵趁此機會大肆招兵,以防備上游,拱衛京師建康

    “老狐狸啊老狐狸”桐拂這麼想着,嚼着魚塊,順嘴就說出了口。

    謝玄扭頭冷冷瞪着她,“老狐狸,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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