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貌似氣定神閒,其實已不動聲色挪開少許,謝玄慢悠悠哦了一聲,接着道,“我以爲,你在說我叔父。”
桐拂倏地站起身,“那不能
謝太傅,江左之賢,始居塵外,嘯詠山林,浮泛江海
苻堅百萬之衆已瞰吳江,桓溫九五之心將移晉鼎,衣冠易慮,遠邇崩心
從容杜奸謀,宴衎清羣寇,宸居獲太山之固,惟揚去累卵之危,斯爲盛矣
太保沈浮,曠若虛舟。任高百辟,情惟一丘爲龍爲光,或卿或將”
這一番說辭罷了,她才隱隱覺出不妥,剛纔喝下去的那幾杯酒好似很有些後勁。
當初聽那說書人說到此處,指點激辭,這幾句她尤爲喜歡。好似是凌煙閣二十四學士房玄齡如是說過謝小娃娃定是不曉得的
偷偷移目去瞅他,他正定定望着庭中出神,忽而道,“桓溫九五之心將移晉鼎紛紜之議,你也敢拿來胡說八道”
桐拂又往遠處挪了挪,“桓溫欲加九錫,不就是”
“欲加九錫。”他將這四字重唸了一遍,“他若真想圖謀,你覺得,太宗之涕淚,改寫之遺詔,甚至於我叔父他們的牽制當真阻得了他
西取巴蜀,三番北伐,兵臨灞上,收復京洛,割據荊州三十餘載他又顧忌過誰
他的左長史郗超,軍中機務主簿王珣,叔父任過他的司馬,我爹亦是由他舉薦爲方鎮。還有我,也曾是他帳下參軍。桓府中多少名士往來,可曾少了門閥高戶
太宗臨終前,一夜連發四道詔書,桓溫拒不入朝。爲何
小丫頭,敬畏之所在,你可明白”
桐拂一噎,小丫頭不過此刻不是計較的時候,且容他沒大沒小一回。
“明白明白,謝小公子說得極是,桐明伊受教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告退”
“站着”他的調子不高不低不急不緩,偏偏令她邁不出腳去。
“你剛纔還說了一句,苻堅百萬之衆已瞰吳江。”他盯着她,“這話裏好似有話。”
“謝小公子聽錯了,我沒說。”眼下照死不承認,乃爲上策。
“苻堅本是前秦皇室疏屬,結黨羽,弒殺堂兄奪位。滅前燕、屢敗前涼,一統中原。攻取東晉梁益二州,佔據巴蜀漢中之地。
能臣王猛死後,苻堅先滅前涼,再滅拓跋鮮卑的代國,並南下奪取東晉的襄陽、彭城。又派呂光西征,平定西域三十餘國。
如今的長安,楊槐蔥蘢,華車鸞鳳,具兩漢開國氣象。”
“謝小公子運籌帷幄,經世之才,說得真好。”桐拂誠懇打斷並誇讚道。
“行。”謝玄起身就往外走,“在想起來你剛纔說了什麼之前,不許離開這院子。”
“我得趕回建康復命”她兀自掙扎。
“我這就修書給叔母,人,我要借用一陣。”他邊走邊說,“叔母定會答應。”
他人已走到院子外頭,又停了停,揚聲道,“順便琢磨一下,這魚鮓怎麼做好喫”
謝玄雖嘴上說不讓她離開將軍府,但她若想出去逛悠,其實也沒人攔着,只是始終有人遠遠跟着罷了。
春末夏初,正是廣陵好時節。街上貨郎挑着的擔子裏,金澄澄的枇杷十分誘人。
抱着一兜子新鮮欲滴的枇杷,她擡頭就瞧見河道邊有人賣魚。魚身柔弱無骨且無鱗,潔白如銀,在水中穿梭如離弦之箭。
桐拂蹲在魚攤前挑了半天,裝滿了一小罐,又去河邊舀了些河水進去。正打算離開,猛見面前水中倒影裏,站在自己身後的,竟是金幼孜。
她大喜,使勁屏着沒扭頭去看,“柚子”
金幼孜面上卻無多喜色,“你究竟怎麼了怎會大半夜的被宣入宮中出了何事”
桐拂心裏一個咯噔,看來他還不曉得盧潦渤和胡元笙的事,“我也不知去了以後就見太子呈上兩卷皇后編纂的書先不說這個,”她忙轉了話頭,“我是怎麼又跑來這裏的這謝玄除了打了一場大仗,沒再做什麼吧我是不是得離他遠些”
金幼孜語遲,神情很有些古怪,“他若要留你在身邊,你可會答應”
她一怔,“我爲何會答應若非九子鈴,我根本不會出現在這裏。他是如何的人,與我何干他說的話,我又爲何會應允”
這麼說着,她心裏有些慌,“你這話,是何意”
後領子一緊,她整個人已被拖着離開了水邊,擡頭就看見謝玄揚着眉梢的臉。
“喊你半天,發什麼愣水裏有什麼好看的你自己瞧瞧,魚都浮着,沒見有沉下去的。”他面帶戲謔,將手鬆了。
她嘆了口氣,“廣陵雖好,我卻有些不慣這水土,還是該早日回去建康”
“怕是一時回不去了。”他眉目裏的同情倒是不假。
桐拂心裏一涼,幾乎已經猜到他的下一句話。
“苻堅,真的來了。”他雲淡風輕道。
“唉喲,這可如何是好”桐拂端了個驚訝且焦急的神情。
他低頭尋思,“苻融率二十五萬先鋒軍,苻堅率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共一百多萬大軍。
且他們在上游佔據了益州,可以順江東下;中游佔了襄陽,一路南下,攻克江陵、武昌。
前秦三路合圍之勢,已佔了兩路。
我方纔算了算,手上只有八萬北府兵。”
她一臉憂色真真切切,“謝小公子,情勢如此緊急,你趕緊去忙你的。我既然幫不上忙,就不在這裏添亂了”
“不過,”他將她打斷,“東線,淮河,我守得還不錯,江兩岸如今都在我的股掌之間。
就算他們的船自上游和中游沿江而下,到了揚州刺史部之內,就沒那麼容易逃出生天”
他頓了頓,“所以,情勢也沒那麼糟糕,我呢,看起來也沒那麼忙。”
頂點